初见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十三岁是个最可以理直气壮地活在梦幻里、最光彩夺目的年纪。可光彩夺目的孩子们扎了堆,却也不免要分出个上中下——想必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会有那么极少数的几个“娇子”,或有着魔鬼般的才,或有着天使般的貌,又或者有着超群的情商,在众人眼里格外的光彩夺目。
然而十三岁的她并不在“格外”之列。
在舞者那十三岁的眼里,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便是她同那格外光彩夺目的娇子圈层之间的距离。可这距离却不全然产生于娇子们的高高在上,而是产生于她的主动远离。她心里有点硬硬朗朗的小骄傲,使她颇以察言观色、刻意取悦之类小动作为耻,也不屑去蹭“校花闺蜜”之类纡尊降贵的便宜流量。
她也会忍不住远远地欣赏着那些万丈光芒的妙人儿,在她那时的眼里,那种光芒是无数道宠爱或羡慕的目光的折射,是如此骄傲、如此有力、如此甜蜜、如此快意。 那种碾压式的明亮使其他孩子黯然失色,使其他孩子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也使其他孩子一边心甘情愿地仰望之,一边不由自主地心生嫉妒。
但说到欣赏或者仰慕,她与多数孩子大不相同。她的欣赏仅止于遥望,却绝非仰望。她眼里这些闪闪发亮的娇子们“亮”则“亮”矣,却绝非神乎其神、不可企及的亮度——不过是埋头在书山题海不理窗外事而已,不过是坚持上了三年特长班而已,不过是多花了些心思在穿衣打扮交朋友上而已......这样一个“不过而已”的前提,使这个年纪很容易产生的“崇拜之情”大打折扣,只变成了不温不火的“欣赏”。
这“不过如此”还深藏着另一句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潜台词:我并不比他们差。
她心中有种隐隐约约又莫名其妙的坚信——她也有着如此闪闪发亮的潜质,倘若她付诸努力,也能够抵达一座高山的巅峰。她之所以黯淡至今,乃是不屑去攀登那“勤奋”或“乖巧”,或“美丽”或“聪慧”诸如此类众望所归、循规蹈矩的山峰,她总觉得,那些风景太过寻常,绝非她的命运——既不够挑战,又缺乏惊喜,虽千万人蜂拥而去,她却提不起丝毫凑热闹的心劲儿。可她注定要为之努力的高山在何处?是个什么模样?她却了无头绪,只是坚定地信着这座山的存在,信着自己与这座山注定相逢。
就像一个信仰爱情的女人,你问她想要什么样的丈夫,她无法像那信仰婚姻的女人一样,清清楚楚地报出一个“年薪不低于XX”、“拥有X产”之类明确、具体、简单明了的答案。但她们却往往很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样的男人,这非常足够支撑她们漫长的寻寻觅觅了。
信仰爱情者虽答不出信仰婚姻者看来最简单的问题,却有本事在一个相遇的瞬间,便能够将一片最平淡无奇的身影从人海之中无比精准地拣选出来。越是不肯将就的心和眼,越是忠贞不渝的信仰,越是有这样的眼力见儿,而有些东西,仿佛也只为着这样心和眼、为着这信仰而存在,而灼灼逼人。这世间有些东西是由于看见而相信,可有些东西却是由于相信而看见。
遗憾的是多数人的“信”属于前一类。于是她由于这与众不同的“信”而长年孤独,那时的她还不能参透这样的孤独,不知道只要狠狠心、忍痛切掉这与生俱来的“信”,便能换来许许多多接纳与友谊,这是她的不幸,也是她的大幸。总之,她的大好青春饱受了这与众不同的“信”之苦,直到有一天,她心心念念的那座灼灼逼人的高山终于临到她的生命。
这一天,在她寻常的放学之路上,她的心和眼见识了最不同寻常的风景。
学校有那么一间常年闲置的舞蹈教室,这一天却不知被何方神圣征用,难得地热闹了起来、她好奇地凑过去瞧热闹,就这一眼便改写了她的一生。
教室里有一群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女舞者,正被一老师监视着反复练习一套华尔兹基本舞步。这些孩子们同她一样玩儿心尚存,脸上颇有些例行公事与漫不经心的神情,但动作舞步却是毫不含糊的熟练有力。他们的下巴以某种习惯成自然的角度微微扬起,这角度十分的微妙,恰到好处地描出一个骄傲而优雅的轮廓;他们的腰肢挺拔如向日葵的茎,既柔软又坚韧地转动、延伸、追逐阳光;他们修长的腿拂过地板如同丝绸,金色的尘土随之雀跃飞扬......
夕阳西下,一间舞蹈教室的窗侧,一片丢了魂的影子化成一座守望者的雕塑。这雕塑不错眼珠地看着这一片壮丽的向日葵森林,浑然忘记时间,忘了自己置身何处,还产生了荒唐的错觉——眼前那些舞者都像是她自己的模样。她头一次这么没出息地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识过如此英气逼人的男孩子,也从没见识过如此优雅高贵的女孩子。她死海般长年沉寂的血液在这一刻突然达到某个沸点,使她的身体逐渐呈现出“心如鹿撞、双颊滚烫”之类症状。
信仰爱情者终于遇见了她的爱人,她终于从群山之间认出了自己的那座高山。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是人间最动人的相遇。这座高山已使她领悟了最猛烈的一见钟情,并将使她领悟最长久的念念不忘。
夜幕降临,她失魂落魄地穿过夜风走回家去,一路上,那首空灵悠远的华尔兹音乐不屈不挠地在她脑海里回荡,如同魔力无边的仙乐,攫走了她的心和她的魂灵。她仰天长叹:这世上竟有如此动人的音乐!可随即又为着这音乐的消散而陷入惆怅。后来她寻觅了这首音乐许久,对她而言,这首音乐是她启蒙仪式的背景音乐,是她陷入爱河的背景音乐,是那个童话般美好的新世界的正门。再后来,她不再执着,却以一种无比自然而然的方式与那首音乐重逢——那首华尔兹练习曲的名字叫做《夜曲》,经典练习曲之一,所有的专业国标舞者都知道它。
回到家,她便向父母切切地请旨,要去学舞蹈。所幸她的父母正是那种巴不得自家孩子多才多艺的,她于是如愿以偿地报了一家舞蹈班。就这样,她成了全班唯一一个会跳舞的孩子。
用天使的话说,这是一段得到了父母祝福的美好关系。
的确,这是她父母的可敬之处,在与她无害的前提之下,优先成全她的“真爱”、优先支持她真正的热情所在。那时有不少孩子学各式各样的艺,却只是出于成全父母的攀比心。那些父母早早变成了势利眼儿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择婿般为他们的后代挑选着最“实用”、最有“含金量”、最方便他们炫耀攀比的学问。这样的父母往往配着一个信仰婚姻的后代,可见这信仰爱情抑或信仰婚姻的基因也是有出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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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2018.7.26 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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