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叫营南的小镇上,村名徐家,组名陈东。这是一个普通的里下河小镇,多年过去,你甚至已经在地图上找不到这个小镇的名字,更遑论“陈东”这个组了。
陈东的隔壁就是陈西,两个组以“陈”为名,却鲜有姓陈的人,一如徐家村却少有徐姓的人。我曾仔细思索过村名“陈”的含义,也许是这里临近秦王子婴投河之地,某个军队曾在此驻扎陈屯吧,真相如何,其实并没有仔细考究。毕竟在滚滚历史进程中,陈东也好,陈西也罢,现如今已不复存在了。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农民的孩子,我在陈东组生活了整整15年,高中、大学、毕业不拘于本地时都经常回村,直到奶奶过世。
难怪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自打奶奶去世,跟她那一辈有交集的一切仿佛都在慢慢远去,即使是跟父亲有着血脉牵连的姑伯都走动淡漠了许多。
奶奶留给我的美好回忆太多,我却一直遗憾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甚至她活着的时候,我跟她最后说的话还有点置气,这是我一生的痛。
我记得陪她一起翻麦子。新麦收割好要脱成麦粒,早些年没有收割机,都是置换人工,或是请人割麦,割好的麦垛整整齐齐的码在田里,再由拖拉机拖到场上去脱粒。脱粒机是带电的,不像更早的时候只有石磙,靠人工敲打脱粒。
脱好粒后各家再拖回家,摊在地上暴晒,新收的麦子含水量很大,收麦子的是不要的,也难以储存,必须晒好才能卖出去。这个时节号称“小忙”,我跟奶奶一老一小能帮上的忙也就是翻麦子跟装袋了。
记得很久以前看过林清玄一篇关于麦子的文章,依稀记得里面说暴晒后的麦子有阳光的味道。实际的翻麦子,我却只记得尘烟和汗水夹杂的泥泞。晒麦子得追着太阳,还得防着下雨和早晚的露水。一面晒上片刻功夫就要赶紧用一种叫“扬仟”的农具把麦子翻上一面。
这个时候常常是奶奶做,我在看。小孩子脾气上来了也要好强翻上一轮。每每一面还没彻底翻完,我就败下阵来。
快到傍晚时分,就是我真的能帮上忙的时候了。那时候家里地多,麦子也多,盛饲料、化肥的袋子洗干净了就是装麦子的好工具。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忙绷住袋子口,让奶奶用簸箕将麦子收拢起来。
一袋麦子装好了有百十斤,晒麦子的那几天,我写完作业,每天都要帮忙装上四十几袋。
最后,爸爸开着拖拉机将装好的圆滚滚的麦子全都拖到粮站去卖。粮站有专门收麦子的,大部分是卖了,留着几袋会记在粮站的账本上,留待以后换白面或挂面。小时候我是不大爱吃挂面的,白面就不一样了。
白面又叫干面,可以做各式各样的面食。奶奶最擅长的是一种极简单的面食。
不用发酵,直接用干面加水和成稀状,撒入少许盐巴和葱花。大火炕干锅子,倒入菜籽油,用铲子将油匀到锅边上。待到热油有滋滋声响时,手腕高高扬起,将稀面由锅边一圈淋下。这不是什么手艺活,却讲究技巧,好看的面饼一气成型,偶有缺边的用铲子将面匀一下即可。
还有一种方法即直接将和好的面倒入热油中,再用铲子摊平。那时候没有平底锅,怎么让一张面饼匀称好看,都是靠手中的铲子掌握。
面饼在热油的作用下变得金黄、酥脆,香味扑鼻。喜欢吃硬一点的就在锅中多炕一会;家里有娇宝宝的,趁热在面饼上打个蛋摊开;人多的已经赶紧盛上桌抓紧做第二锅了呢。
奶奶做的面饼很好看,很香。这种饼,趁热吃是最好的,可惜她却总是最后才吃。
奶奶还擅长做鱼,她会用柴火将煮鱼的汁水收的刚刚好,每每让我大快朵颐。
她会在我中午放学的时候在微醺的灶里埋进一枚小红薯,那是我午后上学的小点心。
冬天的时候,她还会用火钳夹着家里腌制的手指长的小咸鱼,在火炉上炕熟喂我。实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就炕黄豆,吃在嘴里有点焦味,但嘎嘣脆,是逗小孩的美味。
她教我做黄瓜汤,长大后我没见过谁用黄瓜做汤的。奇怪的是她能单纯的用菜籽油和黄瓜煮出奶白的汤来。我曾自己煮过,家里长的老黄瓜,家里新炸的菜籽油,却怎么也炖不出那种颜色、那种味道的汤。
以后,我都喝不到那好喝的黄瓜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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