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还在他们周身呼啸着,将他们的青丝扯得凌乱。邯羽眼眶微红,攥着上原手腕的双手仍在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我来晚……”
上原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完,他的世界里便只剩了邯羽。风声、撕喊声,还有祈安的振翅声,全都淹没在了邯羽粗沉的吐息中。掺杂进来的气息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极强的侵略性,凶悍得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驰骋在战场上的飒三娘。上原在这股子蛮横劲儿里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承受着邯羽的重量,任由他撒野。
手腕上钳制着的力道忽然不见了。上原的双手得以解脱束缚,在那一瞬间,他牢牢地抓住这一刻的幸福。上原感觉到怀中的人在战栗着,不禁将他搂得更紧,带着他躺到了祈安的背上,用自己的身躯替他遮挡高空的严寒,给予他足够的慰藉。
他们紧紧相拥,难分难舍,在这无人的半空之上,在这劫后余生的重逢时刻,尽情地拥吻着。
火凤凰祈安即便后脑勺没长眼睛,但也多少能感知到自己背上的这一幕不太好叫人瞧见。它越飞越高,将蛊雕远远地甩在了底下。
二人的双眸都带着水汽,在一片晶莹之下,唯有彼此。
“我以为我等不到你来了……”邯羽哆哆嗦嗦地道,“上原,我以为我来不及了……”
“是我不好。”上原又亲又哄,蹭着他的鼻尖,“是我大意了。”
“幸好你来了!”他捧着上原的脸颊,感受着对方湿热的气息,炙热的温情,舍不得松手,“上原,我……”
上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在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后,就算邯羽不说,上原也能明白。
“上原……”
“说出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三娘,说出来,我想听!”
“我……”
在狂风肆虐下,邯羽的脸红得似个寿桃,都快成磕巴了。
上原满心期待地等等着,等了许久,眼见着他为难得不行,也只能颓自笑了。他遂也就明白了自己那点儿念想不过就是妄想罢了。打从上辈子起,朝露就是一张嘴硬。他到底在指望什么呢!
南沙军的帅兀自起身,迎着风望向底下的星火燎原,“我们该回去了,营地里需得有个主事的人。”
邯羽见他脸上失落难掩,自己都跟着泄了气。但他不想让上原心里不踏实,也不想让自己不舒坦,他们之间再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他赶紧从后揽住了上原的腰,伏在他的背上,异常清晰地道:“我没有你不行。上原,你听明白没有!”
上原自然是听明白了。他从没想过朝露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不是一句交心的告白,而是一声严厉的警告。望着天边无尽的阴云,他回想起了过去那六百余年的煎熬,徐徐一叹。
“那样的日子,倒是生不如死。”他默了少顷,“朝露,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便是为了不让你过那样的日子,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但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有朝一日我先你而去,你依着本心行事便好,不必太过勉强。”
这倒是个令人十分意外的答案!
邯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你这人!也不拦一拦,劝一劝!”
“我只是舍不得你受那份苦。”
他这么一说,邯羽更心痛了。这男人就是有这个能耐,能在不经意间把话说得直往人家心窝里戳。
“我同你说,阎王爷不靠谱。你就记住老子一句话,下回遇上孟婆,甭管那阎王爷怎么忽悠,记得一定要把孟婆汤给喝全了。”
上原回头看他,“嗯?”
“别问!”他沉沉叹了口气,“因为我也不舍得你遭那份罪……”
“你不想同我说那里的事。”
“嗯。我们这才死里逃生……”他把下巴搁在了上原的肩头上,“说这些也忒他娘的晦气了!”
“是你嘴硬,好话不肯说,非得提这一茬!”南沙军的帅说着就指使祈安下落,“从前我总想听你说几句好听话,却总也听不到。”
“你要求忒多!”
“的确!后来你不在了,我才觉得这世间最好听的情话也许就是听你叫我的名字。”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邯羽乐了,“那老子回来后岂不是整日里光对着你说好听话了!”
上原点了点头,“我喜欢听你叫我上原,叫讨债的也行。但我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贪心了。”
“得意忘形了吧!”邯羽意味深长道,“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摆平老子。那事儿……”他往他腰间拧了一把,“老子可还记得清楚!”
底下的次山营地变得越来越大,那里就好像是这次山脉上的一个巨大伤口一样,新鲜得直淌着血。
“不过老子识大体,暂且不同你一般见识。”他松开了上原,“你先去主持我们南沙军的大局,回头再跟你算账!”
上原笑着从火凤凰身上一跃而下,开始指挥从柜山赶回来的援军收拾战场。残存的营帐都被烧了,索性运送辎重的那一队人马早已在上原的安排下又分了一半的辎重原路返回。
邯羽头重脚轻地下了火凤凰,他累惨了。上原的主帐被烧了,他没处歇息,只能在无遮无拦的营地里随处找了个地方靠着白鹿坐了下来。他着实是累了,即便是坐着都忍不住犯起了瞌睡。
老兵们都赶着围了上来,把他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却又没人出声。
邯羽嘴麻不想说话,也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上原啃的。
迎着这么多道欲言又止的目光,他硬吊着精神头说了几句体己的话,“都是南沙军的老人了,围着我干嘛!这一仗打得辛苦,都歇息去吧!”
蒯丹观了观他的神色,体贴地帮他赶人,“都杵在这儿是怎么回事?不想歇息的话都给我干活去,这次山营地现在就缺人干活!”
邯羽没领他情,继续强打精神和颜悦色道:“都各自找个地儿先歇一歇吧!”
周围鸦雀无声,南沙军的老兵们都一个个似木桩。冷风斜斜地吹着,枝头的黑羽鸦应景地叫了一声。
邯羽实在是没有精神跟他们继续耗了,脾气遂也就起了来,“他娘的,你们不累老子还累呢!要磕头的赶紧磕,要放屁的赶紧放。老子就当今日冬至,你们尽孝。完事赶紧给我滚蛋!”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露帅!人群里零星响起了笑声,接二连三。老兵们遂跪的跪,磕的磕,此起彼伏,跟拜年似的。场面倒是挺热闹,半点儿都不晦气。
邯羽受着他们的拜,想想也觉得滑稽。他捏着自己的眉心,眼皮子都快瞌到一起去了,“行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南沙军的情况。多跪多磕都没赏钱!赶紧的,老子要睡觉了。”
众人了了心愿也过了瘾,遂都哈哈一笑,作鸟兽散。人墙拆了,北风没了遮拦,横冲直撞。邯羽打了个气宇轩昂的喷嚏,浑身狠狠一哆嗦。
蒯丹体贴地解着厚重的披风,作势要往他身上盖,“这么睡着是要着凉的。”
“别!”邯羽当即拒绝,“你这披风上有味儿。”
不远处,草草交代完事情的南沙军主帅正风风火火地朝着他们走来。
蒯丹一瞧,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当即又把披风系了回去,促狭地道:“原帅的一定没味儿。即便有,也是你爱闻的味儿!”
邯羽正犯困着,困得他脑袋直嗡嗡,遂不耐烦地道:“你这老妈子怎么这么啰嗦,要滚快滚!”
蒯丹一脸欠揍样,对着上原招呼,“原帅,这儿我可搞不定,就交给你了。”
上原点了点头,随即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了邯羽的身上,抬手捋了捋他散乱的头发,轻柔地道:“翱极极死了。”
邯羽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你那一剑是奔着他命门去的,死不了才是奇了!对了,怎么才来?”
显然,他是在问上原南沙军的援军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赶到。
“我和烨帅回了柜山营地才发现事情不对。”他说着把邯羽揽了过来,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头,“我带着半个营的兄弟往回赶,路上遇到了我们的辎重队,交代了一下。后来又遇到了东枭援军的阻截,耽搁了些时辰。”
邯羽觉得这个“床榻”还挺舒服的,遂把脸埋入了他的肩头。蒯丹说得没错,上原身上有他爱闻的味儿,这个味儿让他觉得踏实,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他沉闷地嗯了一声,懒得接话。
“这一路……”上原叹了叹,蹭着邯羽的额角,“我心惊胆战的……”
耳畔的呼吸声变得悠长。他偏头一瞧,发现邯羽竟已经睡着了。上原兀自一笑,扯着披风将他揽入了怀中。
一场恶战刚过,此时次山营地里还乱着,上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守着邯羽。
南沙军的帅亲自去整理自己那顶被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的主帐,以便能赶紧重起一个新的给邯羽歇息。在一片尘埃之中,他发现了一个残缺不全的焦黑木匣子。那匣子已经被烧穿了,里头露出的一块焦黄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已经亲眼看到了邯羽那一身的战袍和他手中的鞭子,便好奇此时这里头躺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蒯丹恰巧从他身旁过,瞥见那木匣子的时候不禁老脸又是一红。
他难耐一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凑了过去,指着那里头的东西十分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原帅,这是邯羽让我写了留给你的,可跟我没半点儿关系。”
说完,南沙军的副将便低着头赶紧走了。
蒯丹这么一说,上原更好奇了。在那样生死一线的绝境之下,邯羽会留什么话给他呢?会不会就是他一直想听的那句好听话?
木匣的盖子在被打开的一瞬碎成了木炭渣子,上原从一堆煤灰中把那块焦黄的布取了出来。他拂了拂,却拂不去上面那红色的血迹。血迹斑驳,让人觉得心疼。虽然被装在了匣子里,但这块碎布还是被烧着了。焦黑漫延了半边,残存的碎片上只余下了四个并不完整的字——老子爱你。
字也是用血书的,上头是蒯丹那丑到让人模仿不来的字迹,却是邯羽惯有的语气。
上原看着那四字歪歪扭扭的残影忍不住笑了,遂仔仔细细地折好,宝贝似的收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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