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完了,打工的人又要出门了,肩上背的是花花绿绿的行李包,手里推的是鼓鼓囊囊的行李箱,虽然也有些对家的恋恋不舍,但很少有那种悲苦之色了。这让我不禁想到前些年,其实距今也不算远,行色匆匆的打工者 ,漂泊者,他们的身上,几乎清一色扛着沉甸甸的麻纱袋,穿梭在大街小巷。

麻纱袋,也叫蛇皮袋,实际上就是化肥袋子,应该属于塑料制品,与麻纱无关,薄如蛇皮。皮实,耐用,装大件物品最合适,尤其是衣物,被褥,卷成一团,强塞进去,口一扎,扛在肩上,后面背着,极为方便。不用时,折叠起来,可以装在口袋里,因此倍受乡亲的喜欢。不过城里的人有点鄙视,再加上背袋者多是衣衫破旧,总觉得他们像逃难的灾民,有伤城市的风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倘若不是为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四处漂泊!

我上高中开始住校了,第一天去报到,进了宿舍,才发现大家几乎都是扛着麻纱袋来的,里面装的自然是粗布被褥。掏出来,把麻纱袋摊在床板上,据说麻纱袋隔潮,然后将五颜六色的褥子铺在麻纱袋上,一条挨一条,如田野里的庄稼地块。
上大学的第一天,我还是扛着麻纱袋,装着母亲精心缝制的被褥。自然,宿舍里大部分人也一样,虽然也有带木箱,棕箱,皮箱的,但装的是衣服,被褥还得靠麻纱袋装。

工作的第一天,父亲送我去,当我背着麻纱袋出了西安火车站。偶遇四年未见的老同学,他热情的帮我扛着麻纱袋送到了对面的客运站。三十年过去了,那一幕还在我脑海浮现,让我感动不已。
后来,我常从家里带一些杂粮,蔬菜,土特产,也都是装在麻纱袋里。上汽车,转火车,再倒汽车,折腾一天。母亲帮我看孩子时,从老家来,竟然也带着几个塞的满满的麻纱袋。真不知道,她瘦弱的身体是如何费尽周折,把这么多沉甸甸的东西带过来,何况她还晕车?如今在老家的旧箱子底,一个个洗得发白,甚至打满补丁的麻纱袋,仍然被母亲叠放的整整齐齐,收拾的干干净净,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假期和老同学相聚,回首往事,不胜唏嘘。三十年间,在座者也曾互相偶遇,世界那么大,但相遇的地方很巧,多是车站,而匆匆告别后,留下最深印象的却是各自背着麻纱袋的身影。
很多的好伙伴,高中毕业,由于家境的贫寒,升学希望的渺茫,他们放弃了补习。把曾经的理想深藏心底,毅然而然的扛起麻纱袋,跟着苍老的父辈,跟着或远或近的亲戚,跟着左邻右舍的乡亲,离开了温暖却又清贫的家,奔向远方。麻纱袋里装着母亲的叮嘱,一家人的希望,装着满满的乡愁,也装着一个男人在外打拼的全部家当。
一年四季,风里行,雨里走,背着写有自己大名的麻纱袋,跋涉在异乡的土地上,辗转奔波在一个个不同工地上。为了生计,出力流汗,谁没有受过别人的白眼?谁没有流过心酸的泪?大雪纷飞的日子,眼看要过年了,可口袋里还是空空如也,活好干,钱难要。当他们又背着重重的麻纱袋出现在家门口,妻子,孩子,一看他们哪愧疚的脸色,就什么都明白了。贤惠的会安慰,钱慢慢要,回来就好!
年过完了,开春了,他们又要像候鸟一样,离乡远走。在拥挤的列车上,在所有的乘客中,扛麻纱袋的人,恐怕获得的歧视最多,放在座位底下,影响列车员打扫卫生,被训,放到行李架上,不雅观,遭训,难呀!那年头,几乎买不到坐票,这时候,麻纱袋倒是有了大用场,走道里,座椅下,一铺,人一躺,睡它个几小时倒也舒服,这倒成了苦难回忆中的一抹亮色。

曾经以为扛着麻纱袋,在人潮人海中穿行,是件难为情的事,意味着自己人生的失败。历经沧桑以后,再回首,释然,这有何曾不是我们努力奋斗,不向命运屈服的真实写照 !如一粒种子,既然没有落到肥沃的土地上,那又何妨?不也要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吗!扛着麻纱袋,照样有出息,照样闯出一片天。
一个朋友笑着回忆,他们曾经在寒风料峭的初春时节,开着手扶拖拉机去远方的工地。车厢里,铺一层干麦草,然后解开麻纱袋,掏出被子,盖到身上,便在颠簸中睡去,不管耳边西北风是多么的肆虐,睡的真香。也曾在拥挤的闷罐车里,当其他的人或蹲或站,难受的手足无措时。他把麻纱袋身下一垫,又坐又躺,那一刻,别人只能投来羡慕的眼光。今天,当我们笑着讲哪些往事时,风轻云淡,曾经的磨难,曾经的委屈已是过往的烟云了。
几十年弹指间,国家翻天覆地的大变。是谁?让一座座新城拔地而起,让一条条铁路,公路伸向远方,让一个个工厂机器轰鸣,建造者是谁?操控者又是谁?大多数是一个叫“农民工”的群体。这些人,当年就是扛着麻纱袋走出村庄,走进工地,走进工厂。某种程度上,我们国家的发展,也有麻纱袋的一番功劳。
麻纱袋虽好,说心里话,我们还是希望我们的后代,再也不要背着它,浪迹天涯。该吃的苦,不该吃的苦,我们这代人已经吃过了 ,我们的路,不希望他们重蹈,他们应该有自己的路,麻纱袋应该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安然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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