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

（一）

父亲生性腼腆，不爱言语，却会得一手丹青，可称书画双绝。

小镇早年，平静幽雅，青石板满布，还未生起青苔。东桥的河水穿过镇头门楼的空阁，蜿蜒曲绕，流过了李家的豆腐坊，把那清甜盘桓、萦绕了整个小镇。

那时，母亲跟随外公迁居小镇，就住在豆腐坊旁的二层小楼里，和李家小西施作了伴。爷爷在小镇中颇有名望，小镇的大事决议，必定会差了专人递上书信，再由几位主事人送上请帖，请爷爷去商讨。爷爷定会仔细回书，书法工、正，一丝不苟。

去商讨之前，爷爷会嘱咐父亲，若他正午未归，家中便可自行午饭，不必等他；若他正午前差人回来，父亲便去镇东的豆腐坊，买上一块豆腐，当作爷爷的下酒小菜，以示事情圆满，权作庆贺。

久而久之，从镇中到镇东的石板路，变得光亮而平滑，而买豆腐的人，也从年幼的父亲，变成母亲，再到奶娘，最后变成了我。

母亲和李家的小西施就在高大的桌子后和豆腐坊里进进出出，帮着李家爷爷搬动那一屉屉盖着湿布的豆腐，一趟又一趟，带着欢笑。李家爷爷接过她们手里的豆腐，掀开秘密的湿布，一块块鲜嫩的、雪白的、跳动着的、冒着白气的豆腐，从李家爷爷的手里落到吴家大妈的篮子里，落到谢家小哥的布兜兜里，也一晃一晃，落到父亲捧着的碗里。

“买一块豆腐。”

父亲的声音清脆秀气，像个姑娘家，站在人群中，恬淡而平静。小小的硬币被李家爷爷接过，那白嫩的小胖子就立在了父亲碗里，闪动着光芒。

“谢谢李叔。”

父亲红着脸道谢，便要离开。而母亲和小西施抱着最后的几屉豆腐走了出来，面上沐着阳光，沉淀在父亲的眼中。

那时，父亲看到了母亲。

年轻的心脏里像是住进了一只躁动的兔子，猛然穿过他稚嫩的胸膛，强壮有力的跳动着，撞红了他的耳根。

父亲逃离了，像是受了惊。

这是第一次。

父亲心想着，进门时绊了一跤，怀里的碗和豆腐摔得粉碎。所幸，父亲没事。于是奶奶又去买了一次豆腐，但还是误了爷爷的酒，父亲被罚，要画一下午丹青。

后来，小西施姑姑告诉我，那一下午，父亲把母亲画在了纸上，所有的纸上。

“明明只看了一眼，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呢？”

小西施姑姑搂着我，下巴抵住了我的额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