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欢望向不远处的庑廊,那时的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都是漆黑,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满心惊惶,母亲没了,她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她记得他的样子,站在长廊下,对自己说,“如果你愿意既然,你可以跟我一起回黑风口,只是那里,边天都是黄沙,比不得这里。”
“欢儿?”
“啊?”齐欢愣了一下,有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得道,“走吧。”
转过抄手游廊,就见到一个古朴大气的院子,院子里几棵芭蕉树,看起来打理的十分好。齐欢跟着那婆子往前走,直到到了门口,她闻到浓厚的药味,她站在门外,那婆子刚进去,就见一个身材高大,身穿贡生服的男子急匆匆的走了出来,面上带有一丝喜气,齐欢连眉毛都没抬,到是那人小心翼翼的说道,“姐,你回来了。”
那婆子已经出来了,齐欢直接跟着她进了屋。
齐磬在门口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进去。
床幔之下,老人已经瘦的有些皮包骨头了,看到齐欢进来了,老人的眼睛一亮,“是齐欢吗?”
“老师,齐欢来看您了。”
齐欢跪在床前,眼睛有一些发涩,自己离开时,先之师父还是精神矍铄,未曾想只是短短几年,那个可以提刀上马的先之师父已经成了这副骨瘦嶙峋的模样。
林先之目光不知望向何处,只听得他口中喃喃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唉……”
齐欢觉得眼睛涩的厉害,她向来不大爱言语,此时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紧紧的握住老师的手。
林先之的目光垂了下来,向来严肃认真的脸上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着道,“齐欢,当年你最小,却也是最闹腾的,常常闹得鸡飞狗跳,偏偏你师娘还最喜欢你,打不得骂不得,你也是个小机灵鬼,一到罚你你就跑去找你师娘……”
齐欢的师娘名唤云情,是“混云手”云镇南的二女儿,虽未学会云镇南的一双铁拳,但是一把飞针使得出神入化,她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
不过她和林先之成婚后 ,便随林先之入了朝堂,外人也只知道林夫人,不知道云情之名。
见了齐欢,林先之的精神虽然好了些,但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到底还是有些累了,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
见林先之睡着了,齐欢轻声的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出门就见师娘站在门口侯着,正在拭眼泪,一看见齐欢,她红着眼眶,“我想着先之也该睡着了,他现在每天下午都要睡一会儿,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你这风尘仆仆一路上了,去洗把脸,再吃点东西,等先之醒了再说。”
饭菜的确是云情静心准备的,都是她以前爱吃的,齐欢想起先之师父的样子却有一些吃不下,只觉得难受的紧,索性起来走走。
林府的人不多,格局较之前也没有什么变化,齐欢顺着长廊往深处走去,只见竹林深处掩映着一处阁楼,楼前挂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藏书阁”,字迹飘逸但却略嫌稚嫩,若是再练几年定是极具风采的。
“若是阿澈还知道你还念着她该是极开心的。”齐欢闻言抬起头,看见林夜白,林夜白还是老样子,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袍,不离手的蒲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里来的医药先生。
“林先生,我来是有事情想要询问您。”先之师父身体不适,师娘也不欲多讲,她也离京数年,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陌生,她只能问眼前这个人。
林夜白拿蒲扇扇了扇,嘴角弯了弯,“离京几年,你的脾气的确收敛了很多。”
他顿了顿,“你问大哥的事情,我可以给你讲,若你问别人的事,我也可以给你讲……”
“不用了,你就给我说一下先之师父的事情吧……”齐欢打断说道。
林夜白摸了摸鼻子 ,“哎,你若想听大哥的事情,我便给你讲大哥的事情吧。”
“大哥的脾气太过刚直,我早就说过,他这人不适合当官,就适合当一个劫富济贫的侠客。哎,说偏了,前一段时间,有一女子状告汤州刺史刘骑在其辖内滥杀无辜……”
齐欢眉间微微一蹙,“你说汤州刺史刘骑?”
“哎,别打断,我正说着呢。”林夜白用蒲扇敲齐欢道。
“我说道哪了?对,汤州刺史刘骑,但是要知道刘骑素有侠名,辖下也从未出过乱子,京城巡抚也害怕得罪刘骑,要知道刘骑的背后是睿王府,便打了个哈哈,把这女子撵出城去了,你说巧不巧,那天偏偏大哥大嫂去给阿澈还愿,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着女子……”
齐欢了解林先之和云情的为人,说到底还是有些侠义情结,即便多年的官场浸染,也未曾逝去半分。
“那女子言语不详,也不知怎么的大嫂联系了云家庄的人让帮助暗中查一查,谁知道不查不要紧,一查发现刘骑辖内果然有问题,大哥按耐不住,准备去微服私访一下,你也知道大哥年轻时候武功不错,但是这些年武功早怠慢了,大嫂不同意他去。谁知道他偷偷去了,一去好几天没有消息,等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大夫也查过了,没什么大的问题。”
“但是奇怪的是,他身体一天天衰弱了,他也不记得那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齐欢愈听眉间蹙的愈加厉害,林夜白敲了她一下,“最后还是瑜远请了他师父,大哥才有好转的。”
齐欢的浓密的睫毛微垂,打下一片阴影,“先之师父说到底也教过他,他这样也正常。”
林夜白似是嗤笑了一声,“齐欢,我以前没瞧出来,现在发现你还真是狠心呀。”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齐欢低眉道。
“齐欢,你这样有意思么?”林夜白也敛起了笑意,有一些严肃的道,“你这样子弄得好像都对不起你似的,再说,当时……”
“先之师父怕是该醒了,我先告辞了。”齐欢打断道。
林夜白站在原地,望着齐欢的身影缓缓的离他远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瑜远,听到她回来了,便巴巴的跑来了,也不见一见,我真是搞不懂你们。”
荣聂踱了两步,从阴影之处站了出来,他素来清冷,也不太爱说话,他盯了齐欢离去的方向,声音有点低,但是林夜白还是听清楚了。
“但是她好歹回来了,不是吗?”
暮色渐起,夕阳的余晖一点点的打进窗柩,映照在齐欢的脸上,她的毛孔细腻,几乎可以望见脸上的绒毛。
齐欢神情专注,盯着墙上的一幅山水图,那幅山水图简简单单几个笔画,勾勒出一个老翁垂钓时的情景。
“这幅画是先之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喜欢的不得了,只不过没有著名,也不知是哪位大师画的。”云情见齐欢一直盯着墙上的画,出声道。
齐欢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在哪里见过这幅画,只不过给忘了,若是记得,告诉先生,指不得他还高兴高兴。”
齐欢站在那里,少女的身姿已脱去稚气,她站的笔直,似一块锋芒毕露的顽石被磨砺成了一方璞玉,散发着沉稳的气度。齐欢自小模样便生的好,和她母亲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年少的时候,齐欢过于顽劣,做事荒唐,没有半分她母亲的刚硬沉稳。
“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你肯回来,先之已经很高兴了。”云情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去寻夜白了,不过他知道的也许还没我清楚。”
“先之非要去是有原因的,先之走的前两天,有探子送来一封密信,是刘骑麾下的一个书吏,说他那里有重要的东西,但是他只能交给先之,所以先之才决定亲自去一趟。”云情道。
“什么重要的东西?”
云情皱皱眉,道,“先之回来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了空大师检查之后,从先之的头上发现了一根牛毛般的细针,就是这个……”
云情打开一个盒子,齐欢看到,一根约有大拇指般长度的细针,若不是刻意找寻,根本就找不到,齐欢接过去,细细看了两眼,她的唇微微抿起,夹带着一丝的不可置信,良久,她出声道,“师娘,我出去一趟。”
“哎,天已经黑了……”云情急着追喊道。
齐欢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这院子里。
城外破庙,一盏烛火在风中摇曳着 ,与远处的枝丫交相映衬,显出一丝鬼魅般的气氛。
一个绯衣少妇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呜咽呜咽的不知在咕哝着什么。
红色的灯油累到了烛底,一阵风吹过来,烛火灭了,少妇似受到惊吓一般,哇的叫了一声。
风有点大,齐欢踩着破庙里的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齐欢点起烛火, 走到那少妇的眼前,那少妇抬起头,露出好奇的眼神盯着齐欢的动作。
“你不用跟我装了,“鬼手娘娘”花无及。”齐欢的声音有些冷。
花无及倒没有被戳破身份的尴尬,她郑重其事的将怀里的孩子放在了地上,然后站了起来,她的眼光阴沉,片刻才道,“能知晓今天晚上我在这等候我夫君,姑娘想来也不是一般人,我夫君原定的时刻还没到,不知可与姑娘有关?”
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她的声音压的极低,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
齐欢并不应答,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约摸有巴掌大的银牌,置于地上。银牌正面刻着繁复的花纹,背面刻着各种的奇怪的动物。
花无及看到这个牌子有些惊惶,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你是……”
“我是谁不要紧,但是有这一块牌子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齐欢的神情有些不耐。
花无及直起身来,“那我夫君……”
齐欢并不应答。
片刻,花无及跪在地上,道“江林盟座下弟子谨听大人吩咐。”
齐欢趴在她的耳边低语几声,花无及应了一声,便飘忽不见了身影。
齐欢站在破旧的庙门许久,料想花无及已经走了很远,才出声道,“是瑛姑吧?”
从佛像深处走出了一个姑娘,正瑟瑟的望着齐欢。
“倒和你们家主子一个模样。”
瑛姑有些惊愕,茫然道,“啊?”
齐欢眉眼带有一丝笑意,但她背对着瑛姑,瑛姑未曾瞧见。
的确是荣聂让她跟着齐欢的,但是她也没有聊想到,齐欢竟然是什么江林盟的“大人”还和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的鬼手娘娘扯在了一起。
今晚上的信息对她来说的确大了些,并且好像齐欢一直知道她跟着她,好像还不怎么在意。
齐欢嘴上勾起了一抹笑意,“果然,你还和以前一样。”
瑛姑比齐欢小了一两岁,是陈汝青将军的独生女,自小脑子虽然没有齐欢的好使,但是在武学之上极其有悟性,自小便被送进了沧济师太门下,她根骨佳,再加上肯用功,在齐欢胡天海地的闹腾的时候,她早已成为江湖之上有名的女侠客。
只是当年齐欢离去的时候,她还未回来。
但是瑛姑自小便亲近齐欢,若沧济师太放行,她第一件事不是回陈府,而是找齐欢玩。
云情说过,估计齐欢的鬼主意太多的原因吧。
“姐姐,我……我……”瑛姑不知道怎么解释荣聂让她跟着齐欢的事,并且她隐隐觉得齐欢好像都知道。
齐欢手指在嘴上轻轻嘘了一声,“你别把我这事告诉荣聂,好不好?”
“荣大哥,其实……”瑛姑欲言又止,很是纠结。
“我知道。”齐欢笑起来眉眼弯弯。
“荣大哥没说让我把你的事情告诉他,但是他让我一直跟着你。”瑛姑回道,又好像想到解决办法,她接着道,“那我一直跟着姐姐,不去见荣大哥,那样的话爹爹也不会骂我。”
“好啊。”齐欢道。
瑛姑觉得齐欢不应该这么快的答应,但是齐欢又十分爽利的答应了,她感到很别扭,总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折折腾腾差不多已经是深夜了,瑛姑看齐欢没有回去的意思,就问道,“姐姐不回去吗?师娘怕是会担心的。”
“没关系,我出门的时候跟门房的大爷说了,让他告诉师娘,若是回不去了,也不大紧。”齐欢靠在佛像上,闭着眼睛道。
“那姐姐,你这次还走不走了?”瑛姑又问。
“我也不知道。”齐欢回。
瑛姑默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其实荣大哥这几年一直在找你,我也在找你,不过,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你。”
齐欢的眼睛睁开,目光似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之中,没有焦点,齐欢没有回答。
那地方若是怎么可能找得到,齐欢又闭上了眼睛。
瑛姑不知道说些什么,空气一下子静默了,过了一会儿,瑛姑听到齐欢问道,“你荣大哥…过得…好吗?”
“你刚消失那会儿,他天天坐镇巡马司处,想要找你,不眠不休的。后来,你给他写了信,他看过之后就不找了。”
那会儿该是舅舅寄去的吧,齐欢觉得眼睛涩的厉害,好在天色昏暗,瑛姑也看不出来什么。
“不过这几年荣大哥特爱发脾气,以前很是文雅,你走了之后,就连我爹他都骂过好几次。”瑛姑什么也没觉察到,继续道。
齐欢站起身来,“好了,你也睡不着,不如我们趁着月黑风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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