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唐七 阅后摘语
他没说话,看着被树影围起来的空间突然安静下来,唯有光蓝幽幽的,鱼群悠悠闲闲的,还有玻璃屋外的月见草......月见草开了花。
那张做我电脑桌面做了好几年的英俊面孔蓦然跳进眼中,就像是一束阳光突然照见我心中的玻璃房子。有一颗种子奋力挣脱土壤的束缚,揪得心脏一疼,种子在一刹那长出小芽,长出花茎,长出叶子,然后在最高最高的顶上,开出了一朵巨大的,雪白的,美丽无比的花。
写《巴黎圣母院》的雨果老师说,当命运递给我们一个酸的柠檬时,让我们设法把它制造成甜的柠檬汁。雨果老师告诉了我们,当一个人面临倒了八辈子血霉的艰难处境时,他应该有的正确态度。
但他就是没告诉我方法。
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的拿破仑·波拿巴老师曾说:“伟大的统帅应该每日自问数次,如果面前或左右出现敌人该怎么办?他若不知所措,就是不称职的。”这又是一句告诉了我们正确心态但没有告诉我们正确方法的名人名言。
他那时候微微仰着头,我们离得很近。办公室里有很多的阳光,我却像在一瞬间经历了白昼和黑夜,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就像行走在昏茫的水底,被安静和孤独包围,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在那样的孤独感中靠近我,他微微仰头看我,他的五官无可挑剔。我想我果然是诗人的女儿,要不是嘴里有根棒棒糖此时我就给他亲上去了。
幸好那根棒棒糖制止了我。
那天有温暖的阳光,也有微风,我们头上是盛开的白樱,像一场姗姗来迟的雪。
......聂非非这个名字就是我奶奶给我起的。
我奶奶是个传奇,我爷爷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比她小十岁。我出生时我奶奶已经六十多岁,她跟我爸说,她活到这把年纪,才悟出人生有很多非其不能,非其不可的事情,譬如《淮南子》里说“非澹薄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很多人觉得非其不可是种选择,其实非其不可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因果,且是一对一的因果。所以她给我起个名字叫非非,说世间所有的“非”都含在它唯一的“是”里,所有的“果”都含在它唯一的“因”里,所有的结束,其实唯一的那个开端都早已给出了预示。
所有剧烈的成长,都源于磨难和痛苦;所有突然的顿悟,都是伤口滚出的血珠。
我妈教育我,人生不是什么一生只有一场戏的大舞台,它是一个一个小舞台,鳞次栉比,罗列紧密。一生为人,得登场无数次,退场无数次,或者是在自己的故事里,或者是在别人的故事里。不管是在谁的故事里,只要轮到你登场,就得登的精彩,要是轮到你退场,就得退的漂亮。
“简小姐,其实爱这个事我也略懂,可能没你来得深刻,但我觉得吧,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行了。”
她安静地看着我,突然问我:“聂小姐你说得容易,要是你喜欢的人和其他人在一起远比和你在一起快乐呢?”
我说:“那就痛快放手,他有他的十丈软红,我有我的海阔天空。”
我们相握的手被他抬起来指向天空:“南半球最惹眼的星座是南十字座,那就是,看到那颗亮星没有,组成一个十字架。但丁的《神曲》里描述过这个星座,‘把我的心神贯注在另一极上,我看到了只有最初的人见过的四颗星’。找到南十字座,它附近的星座就好找了。那上面就是人马座,人马座旁边是天蝎座。
人生最后一次奢侈的狂欢,是为了死亡。
死亡到底是一件怎样的事。我思考了九个月,虽然直到今天依然觉得它不真实,却有了一个答案。死亡是分离,是这世间最无望的分离。若人死而无灵,这分离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悲痛可言。若人死而有灵,我能看到还活着的他们,他们却再也无法见我,他们的悲痛始终大于我。
我想起林觉民的《与妻书》:“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
与其让我先死,不如让你先我而死,因为以你的瘦弱之躯,必然不能承受失去我的悲痛,如果我先死去,将失去我的悲痛留给你,我心不忍,所以宁愿你先死去,让我来承担这样的悲痛。
死亡是一场灾难,却更是活着的人的灾难。
泰戈尔有句诗,他说,生命有如渡过一重大海,我们相遇在同一条窄船里。死时,我们同登彼岸,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
但我想不是这样的,我很庆幸今生能和你同在一艘窄船,即使我先靠了岸,也会一直在岸边等你。
这个世界太大也太小,每一种擦肩而过背后,都潜藏着无数可能。爱的可能,恨的可能,结合的可能,分离的可能,或是没有可能的可能。
......每一个人的人生里,到底有多少场或许隐藏着可能的与陌生人的偶遇,最后却被时机毁掉,又被时光掩埋掉痕迹?......
他突然叹了口气,很温和地看着我道:"我并没有伤心。”
他问我:“你知道地球上一共有多少人口吗?”
我不确定:“70多亿?”
他点头:“这70多亿人里,有许多人一生都不会有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机会,你觉得,到底有这种体验是幸运还是没有这种体验是幸运?”
我愣愣看着他,好一会儿,我说:“我想是前者,可有时候......”我舔了舔嘴唇:“就像你所说的,爱让人嫉妒,沮丧,忍耐,悲哀。"
他笑了笑:"但是无论你爱上的人是什么样,爱这件事本身,会让你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喃喃说:“这是好的吗?"
他点了点头:"这是好的。"他道:"你从来就知道这是好的,不是吗?”
我揉着太阳穴笑了笑,说:“我可能是最近有点疲惫。
春有葳蕤绿树,夏有朗朗清月,秋有染霜红叶,冬有皑皑白雪。
我出神良久,内心一片空白,那空白却并不是茫然,而像是流水断开映照在山崖上的月光,极自然又极无奈。
她注意到寺院里供奉的那幅绿度母的精美唐卡。菩萨坐在莲花月轮上,面含慈悲,低垂双眼。她问在香案前添灯的小喇嘛,唐卡上的这位菩萨管什么?小喇嘛一板一眼:“管众生痛苦烦恼。”
她觉得小喇嘛的模样有趣,问他:“众生痛苦烦恼,你知道什么是痛苦烦恼?众生又为什么会痛苦烦恼?”
小喇嘛看了她一眼,依旧一板一眼:“参不透是痛苦烦恼,也是参不透才痛苦烦恼。”
这是教科书一样的标准答案,她笑道:“为什么参不透?”
小喇嘛用手指自己的心脏,表情认真:“心想的太多,想得明白的却少,得不到引导,又找不到归处,所以参不透,所以烦恼。”小喇嘛说完后继续平静地添灯。
高远的天空大多时候都是深邃沉静的蓝,白云似从地底生起,同雪原相依相伴,而远处的雪山威严如神。听闻是转经筒不休的轰鸣,所见是佛祖长明的灯盏和流淌的青烟。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尘世。这里似乎并不是尘世。这里他们不问你的来处你的去处,你自己也不思考你的来处你的去处,所有的一切都原始而质朴,爱和恨、生命的福祉和灾难都可以向神灵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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