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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在午后静静地照着,有点烈。心绪却盘旋在土墙跟儿前,几枚泥模留住了阳光,椭圆的边缘干干的。心却搁浅了。
一个人的记忆之路有多长?有时候真疑惑,某些片段那么韧性,穿透岁月风雨,如一片无生无灭的贝叶,从最幽深的地方飘来。就这么着,多年前的泥模重新落在了手上。隔着光,隔了几十年的光阴。
谁想说透无边光阴的故事缠绕了多少个圈,又像橡皮筋一样来回“嘣嘣”地弹了多少次,最后水落石出般晶莹剔透地呈现在脑海里不再挪窝,简直是不可能的。那样的故事,必是经了岁月细致的遴选,与你人生的大走向在源头上契合了。亦或是,燃烧在魂魄深处的某一团灵火,始终不曾熄灭,在你不经意间指引你走向它。
常与无常,生发与毁灭,自然的荣枯如浩浩之水,自天上来,流入大荒,流入心田,也流入记忆。
泥模薄薄的身板,在旧时光里完好无损,躺在我手心里的,还是旧时的模样,当当地发出声响。我回味着它,它目光散漫,心里下着细雨。
我被它打湿了。雨来的时候,泥模还在做着母胎里的梦,柔柔的,忽然一阵疼,脱离了母模,被一声惊喜放在了地上,热辣辣的土皮烫了它一荡。
回忆中的雨只是个意象,下了一会儿就停了,接着便是晴空丽日。我浑身湿漉,短裤滴着水,抬头看了看天空。我还没把泥模全部晒在太阳下,放到墙根前的只有四分之一,天又下雨了。
村庄的街巷一年里的热闹日子,年后迅速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人们都把眼睛看向前方,阳光也崭新,太阳彻底忘记了刚刚过去的新年。日子过在了日历上,河开了,又该耕地了。孩童们眼里的庙会终于近了,正月二十五,二月二十二,三月十五,四月十五。附近村庄的庙会分散到每月里,仁慈得让人心里酥酥的,孩童早就暗暗数着天数了。三五一伙的孩童在庙会上喝一碗汽水,买一本小人书,接下来蹲在卖泥模的摊前磨蹭不走了。两、三毛钱已花完,只好由心急的大人买下两个泥模,不行,再买一个。泥模到手,天空霎时光亮许多,世界稳稳当当,自己再不似刚才那般萎靡与无赖,一溜烟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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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传闻,好多病是离开泥土后得下的,赤脚下地的村人从来不得脚气,村中的老中医用坑里的污泥裹住患者的伤肢,不久痊愈了。大人们不在意孩子玩泥,也就放任了孩子们一身泥污,至多说一句:“成泥孩子了。”语气轻飘飘的,孩子连泥一起都是孩子。
与泥为伍源自基因,后来知道了女娲抟土造人的故事,越发地觉得自身与泥土浑然一体了。泥模买回来,就要和泥拓制新的泥模,还要放进炉膛里烧制,这一复制过程,意趣大到可以废寝忘食,中间可是有着创造的意蕴呢。胶泥要从大坑里挖出来,只有深坑里的才好,坑壁陡陡的,红色的胶土和浅黄的沙土呈层状分布,昭示这片大地远古时期曾经怎样的洪水滚滚,怎样的黄沙漫天。
仅用胶泥拓制的泥模,干时会开裂,和泥时要加入适量的沙土,黏性强且柔韧。要把两种泥充分融合,就得祭起“摔”字诀,摔泥。午饭后,家家在摔泥,砰砰通通。平原大地上,凡有井水处,皆能见泥模。阴雨天,泥摔在桌子上,响声震天,可谓一景:长空一片雨,万户摔泥声。
泥模的一方小天地里乾坤无边,阳刻的猴子,尾巴摇摇摆摆,威武的将军甩着大氅,哪吒的混天绫飘飘荡荡,钦佩泥匠们。他们用手艺复活了生肖,复活了神话与历史,泥模里揉进了一片心思,一腔想象,一丝期许。
娃们把泥模拓好,一排排晒在太阳下,玩去了,回来时看到被禽畜践踏得支离破碎,对着长空一声响亮的哭嚎。为防鸡狗糟践,时见骨软的老太太挪着小脚,挥舞手中弯曲的拐棍,把前来看热闹的鸡鸭鹅猪赶得远远的。
街角铁匠铺的炉火一直被孩童们觊觎,那是夏日唯一的火源。常常是,手里藏了几片晒得干透的泥模,趄林铺子里,趁铁匠不注意,快速把泥模扔进炉子。炉火太猛了,咯嘣咯嘣几声响,泥模大都烧炸了,能完整出炉的不剩几个,最后央求铁匠用长柄的钳子钳出来。铁匠情绪不稳,高兴时把红通通的泥模钳出来,凉在砧板上,夸赞小家伙们拓得不错,建议拓得再薄一点更好;若是情绪正走在恶劣的区间,非但不管不问,还会大声呵斥:“回家烧去!”,甚而看见孩童们意图进门,会随手在门口斜放一杆大叉。所以,泥模多是夏季拓好晒干,存放在干燥处,等到冬天屋里生了煤火再行烧制。
“火候”一词最先是从烧泥模时领略的,那时干冷的风在门外咆哮冲撞。把煤火捅开,燥热的煤灰飘了起来,炉膛里纯火如水,泥模躺在火床上经受涅槃前的炙烤。模面上,威风的大将军红衣红脸,各种生肖脱胎换骨。
泥土融进了手艺,在记忆里飘飘摇摇又落地生根,成为不变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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