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慕儿死了,可是又活了。
她是独女,原本天生有心疾,必死无疑,财大气粗的爹娘硬是耗费千金请了高人来医治。高人去城西蹲了两天,终于等到了一颗刚死之人的心。谁知比算得的时辰晚了一刻,高人赶回的时候,柳慕儿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爹娘伏在女儿身上哭得死去活来,高人替她换了心,咬咬牙,逼出一滴心头血滴下。她忽地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爹娘大喜过望。
2
病好以后,柳慕儿很想出去走走。她带了丫鬟侍从,坐着马车慢慢从东街逛到西市。
市口的当铺前站着一个书生,是被伙计赶出来的。他跺了跺脚,走进另一家当铺,片刻以后又被赶了出来。
不知怎的,一见他,刘慕儿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不明就里,唤人去问,方知是那书生嫌当铺压价,闹将起来。
书生走进第三家当铺,又险些和掌柜吵起来。他气恼道:“此物为家传,又是足金,为何只能当得二两银子?”
掌柜哂笑,做工如此粗糙,二两也已经厚道,正要反唇相讥,一个伙计心急火燎奔进来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他面上变幻莫测,片刻之后,换上副笑脸拱手道:“是老朽看走了眼,你看五两可好?”
书生呆了呆,银子到手还觉得似在梦里。他不是傻子,后来又几次来当,便心知有贵人相助,客客气气请教了掌柜,登门拜谢。
柳老爷接了名帖很是莫名,但见那书生眉清目秀、风度翩翩,也心生好感。
书生自称姓贾,字良平,是名秀才,来此求学,因束脩不足,不得以只能变卖家财。柳老爷听他谈吐不俗,当下就表示愿意资助他白银百两。贾良平再三坚辞才勉强收下五两,并执意写下欠条,言明日后定当归还。
待他走后,柳老爷方才知道是女儿所为。柳夫人忧心忡忡:“莫不是看上了那书生?”柳老爷捋捋胡子却没反对,只道:“且看着吧。”
3
柳慕儿又在西市看到了贾良平,一见他,心再次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这回不是在当铺。他在路边支了个小桌,替人代写书信,可是坐了很久,也只接到一个生意。
第二日,贾良平刚坐下,就有人找上来,此后络绎不绝。他心中奇怪,便一边写一边顺口问面前的大婶,从前往来过几封信,若要读并不收费。大婶支支吾吾摆摆手,拿着信飞也似地走开。
他揣着五两银来找柳老爷,恳切道:“柳老爷助人为乐,贾某虽然不才,然身为男子当顶天立地。”将银子还了回去。
柳老爷看了看坐在屏风后的柳慕儿,心下了然,对他暗赞不已。他派人去学堂查探,得知贾良平胸中确有才学且并无家室,便私下问女儿,可愿与之结亲。柳慕儿摸摸狂跳不止的心,想自己大约是喜欢他的,就点了头。
初闻此消息,贾良平有些惶恐,生怕委屈了柳慕儿,眼看即将秋试,愿待榜上提名再风光迎娶。柳老爷心中大慰,便与他许下约定,先订婚约,以银百两相助,待中举后再成婚。
贾良平家中已无长辈,便以师长为证签下婚书。柳老爷租了房子,并选了书童和下人一并伺候,他只管安心备考。
转眼秋试已过,至放榜,贾良平果然得中。柳老爷大喜,恰逢中秋,便于城中锦华楼设下家宴,酌酒赏月。
贾良平上楼的时候,有人认得他,举酒来调侃:“当日知府千金选婿,贾兄未能雀屏中选,如今倒是别有一番机遇啊!柳老爷家财万贯,可喜可贺。”
他拱手笑笑,不以为然。
酒过三巡,贾良平送柳慕儿回家。两人已是未婚夫妻,也无需诸多忌讳,便在闺房门外话别。谁知他走出一阵,才发觉腰间的玉佩不知何时不见了,就匆匆回转去寻。
守门的小丫头一见是他,吓得失声大叫,就听闺房里“哐当”一声巨响。他心急如焚,乍一推门,就见满地鲜血,血里俱是碎瓷片,柳慕儿抬头呆呆望着他。
嘴里都是血。
4
柳老爷心力交瘁。柳慕儿是活过来了,可留下了这个怪症,隔两日就要喝血,否则就是全身无力渐无生机。他只得杀鸡儆猴,严禁下人泄露,并用鸡血来养着。
他本打算瞒一辈子,可如今被撞破,便流着眼泪对贾良平道:“你若要因此要退婚也情有可原,只求莫将此事张扬,留小女一条生路。”
岂料贾良平回去想了半日,竟不愿退婚:“柳小姐无辜,何况与人并无碍,不过一些鸡血,养着便是。”柳老爷感激涕零。
不多日,两人便成婚,柳老爷几乎把大半家财都做了嫁妆。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哪知柳老爷忽然出了事。马车在去田庄的路上受了惊,将他与随行的贾良平甩出车外滚下山坡。待寻回时,贾良平还剩一口气,柳老爷已经魂归故里。
柳夫人大受刺激,从此缠绵病榻,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柳慕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整天忙里忙外操持家事,幸而贾良平日渐康复。
但不论花了多少诊金延请名医,柳夫人都没能熬过一个月,转眼这柳家,就只剩下柳慕儿一个人了。
贾良平安慰她:“若我们生下孩儿,便让一个姓柳。”眼泪汪汪的柳慕儿感动不已。
一日,柳慕儿从外头回府,忽见门房将一少年乱棍打出,少年开始还有力气大骂贾良平,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内心大为疑惑,吩咐人悄悄将少年救回。
她蒙面亲自去见了少年,岂料一见面,心又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仿佛要蹦出来一般,只得强行压下。
姚姓少年满腹委屈,此刻既有人问,便和盘托出。说与那贾良平为同乡人,阿姐与其有婚约,前几月跟着商队说来寻他,谁料杳无音信,必是被害了。
柳慕儿耐心问:“此事可有证据?或许是路上出了意外?”姚生立刻举起手中的镯子嚷起来:“此物是我阿姐所有,轻易决不肯出手,昨日我竟在当铺见到,掌柜说正是他当的。”
柳慕儿眼尖,认出这正是贾良平第一次所当之物,脑中如遭重击,心事重重而去。她试探着问贾良平从前所当为何物,是否需要赎回。他目光微凝,忽然一笑:“都是些家中旧物,无妨。”
5
柳慕儿起了疑心,便觉枕边之人面目可憎起来,有时半夜惊醒就无法入睡。
贾良平仿佛浑然不觉,仍如往日般体贴。他忙着备考春闱,若得中,便是进士,从此平步青云。
离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日进学归来,贾良平和颜悦色道,还有些物件忘记收拾,就放在二楼。柳慕儿便带人上去寻。
她找了一番,一转头,发现丫鬟忽然全都不见了。正待四下寻找,背后猛地有人一推,险些从楼上跌下去。她紧紧抓住扶手,骇然回头,就见贾良平面带阴沉立于身后。
“你!这是为何?”
贾良平一脸厌恶:“若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何必忍你这个怪物?”
“钱已是你的了,何苦还要害我?”柳慕儿急道。
“只有你死了,这些钱才真正属于我。”贾良平一根一根用力掰她的手指,“何况我即将有大好前程,你莫要拦我的路。”
柳慕儿大恸:“姚娘子莫不是也阻了你的路才糟了毒手?”
贾良平一顿:“她千不该,万不该,喊着要去告诉知府大人我已有婚约,所以现在沉在城西的池塘了。”说罢狠踢一脚:“你们,就去阴间作伴吧。”
“啊——”柳慕儿一声尖叫,从楼梯滚了下去,伏在地上不动了,顷刻间身下一片鲜红。
贾良平慢条斯理走下楼,手指伸到她鼻下试了试,轻声道:“如今你一家团聚,可感谢我?”
他站起身来一笑,这些人意外身亡,与他有何关系?酝酿了下情绪正要开口喊人,却忽然觉得背心一凉。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就见柳慕儿握着刀正插在他的背心。“你?”他张了张嘴,只发得出这一个音。
“我,是怪物啊。”柳慕儿惨然一笑,“怪物怎么能轻易死掉?”
贾良平的身体慢慢软下去,柳慕儿蹲下,不急不慢道:“让我猜一猜,我爹娘也是你害的,对不对?”
贾良平连嘴都张不动了。
“让我再猜一猜,你不但把姚娘子害了,还卖了她的心,对不对?”柳慕儿又道。
贾良平的眼里透出恐惧。
柳慕儿面无表情:“那颗心,此刻就在我身体里。”
怪不得,见到贾良平,她的心就会跳个不停,原来是因为恨,彻骨的恨。可她却误会,并引狼入室害死了自己的爹娘。
就算最终用暗藏的刀手刃仇人,她又该何去何从。她是罪人,又是怪物,这人世间如何容得下她?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她茫然地转身,默默走进暮色中,从此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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