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吉光片羽

作者: 云天际遇 | 来源:发表于2020-09-02 06:40 被阅读0次

          十五年前,一个深秋的下午,我独自一人站在南诏德化碑前。这块唐碑位于大理市太和村西面南诏太和城遗址内。在秋日的映照下,碑上残存的文字虽然斑驳零落,但在我的眼中,宛如一片片浸润了大唐气象的羽毛,穿越了千年的沧桑,依旧闪耀着昔日的流光溢彩。

    《新唐书》对大唐与南诏天宝战争的记载

          南诏德化碑全文有三千多字,主要内容是颂扬南诏国主阁逻凤的文治武功,其中记载了南诏和大唐之间爆发的天宝战争的始末,表明阁逻凤是因为受辱于云南太守张虔陀,不得已兴兵叛唐,但希望与大唐重归于好。碑文写得气势磅礴,雄浑有力,千载之下读之仍令人荡气回肠。而《新唐书.南蛮上》中记载了大唐天宝八载阁逻凤立德化碑的缘由: “揭碑国门,明不得已而叛,尝曰:‘我上世世奉中国,累封赏,后嗣容归之。若唐使者至,可指碑澡祓吾罪也。’”,这也正好与德化碑的记载相互印证。

          历史总是会发生令人惊诧的意外。谁能想到在天宝年间,身处盛世巅峰的大唐帝国,会在与身处西南边陲一隅的小小南诏的战争中,除第一次小胜外,接连两次大败,先后有十五万将士葬身苍山洱海之间。谁又能想到在天宝十三年第三次天宝战争结束后,第二年就爆发了“安史之乱”,大唐盛世被安史叛军拦腰斩断,在朝中力主讨伐南诏的奸相杨国忠也在随唐玄宗逃亡蜀地的途中,命丧马嵬驿。随后大唐帝国在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之争的反复折磨中,一蹶不振,江河日下,直至灭亡也没有恢复开天盛世的气象。

          好在,大唐与南诏之间虽然发生过天宝战争,但到了阁逻凤之孙异牟寻任南诏王时期,南诏又与大唐重归于好。宋代,取代南诏的大理一直与大宋友好相处,直到元代统一于中华版图,并永远成为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部分。

          为什么说德化碑具有与唐代现存史料相互补充和印证的重要史料价值呢?这要从中国历史文献饱经浩劫的历史说起。

          中国自古就重视历史编纂工作,据唐代刘知几的《史通·外篇·史官建置》记载,早在黄帝时期,就己经开始确立史官制度,组织专人编纂历史。因此中国历代积累的历史文献浩如烟海,放眼世界都是非常罕见的。特别是中国的历史记录延续了数千年没有中断,这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也是唯一的。

          但是中国历史文献被损毁的程度也堪称世界罕见。据杜泽逊先生的《文献学概要》统计,从秦始皇焚书算起至今,中国历史文献先后遭受过十七次重大浩劫,多次出现历史文献“百不存一”的惨祸。其中唐代就有两次。第一次在“安史之乱”中,大唐朝廷历经数代帝王收集的五万多卷藏书以及大量的国史资料丧失殆净。第二次在唐末的黄巢起义以及五代时期的战乱中,“安史之乱”后重新收集和补录的几万卷藏书和史料在战火中灰飞烟灭,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黑洞之中。

          由于多次战乱的浩劫,唐代史料损失巨大。到五代后晋时期修《旧唐书》时,离唐灭亡仅仅三十多年,但修史的史官已深感史料匮乏,尤其是唐代中后期的历史资料缺漏较多。到北宋欧阳修和宋祁撰《新唐书》、司马光撰《资治通鉴》中的《唐纪》时,又通过从各处搜集资料,补充了一些史料,但是即使加上《唐六典》、《通典》、《唐会要》、《册府元龟》等史书,有关大唐帝国的现存基本史料只有一千五百万字左右。作为一个延续了二百八十九年,最鼎盛时期疆域达到一千二百多万平方公里、人口达到六千多万,天子被周边国家尊为“天可汗”的当时世界上名列第一的大唐帝国,这点史料真是少得可怜,以致关于唐代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的许多细节史料不足(如:唐代的军事制度变迁、军队作战的具体战术等语焉不详)。

          为深入研究唐代的历史,在基本史料之外,后代的历史学家们可谓不遗余力地多方搜集唐代史料。举凡有关唐代的官私文书(最有名的是敦煌遗书)、碑刻、墓志铭、金银器、陶器等等均在搜集之列,作为对基本史料的补充和延伸。 因此,南诏德化碑作为现存反映大唐与南诏、吐蕃历史的重要史料,一直都深为史家所重。实际上,比起偏居西北边陲的敦煌和吐鲁番发现的主要反映当地官方日常管理和百姓生活的唐代文书,南诏德化碑作为反映大唐与周边区域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交往历史的重要记录,能够对史书中记载语焉不详的部分进行补充和印证,其史料价值更加巨大。

          今天,历经了数千年的文献浩劫,中国历史文献中以《左传》、《二十四史》、《资治通鉴》、《明实录》、《清实录》为代表的重要典籍大部分还是流传了下来。这就如同南诏德化碑一样,彰显了中国传统文化异常顽强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穿过腥风血雨,透过刀光剑影,将绵延几千年的华夏历史展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的当政者通过左丘明、司马迁、司马光等史学巨擎的如椽之笔,从容展卷而观,仔细探究历朝历代的治乱兴亡,深入思考如何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

          而作为普通百姓,我也能在茶余饭后,一边翻阅新旧《唐书》中的南诏史料,一边细读南诏德化碑碑文,在青灯黄卷的氛围中,回溯大唐、南诏曾经的兵戎相见和最后的重归于好。在某一个夜晚,我偶然读到《韩非子·难一》 “ 舜其信仁乎!乃躬藉处苦而民从之。故曰:圣人之德化乎!”蓦然间理解了碑文的核心——“德化”两字“以德行感化四方” 的内涵。诚如斯言,正是华夏民族奉行千年的德化之举,让华夏部落由小到大,由中原而及四方,最终拓地万里,天下一统,百族融合,傲立世间。

          南诏德化碑有幸见证了华夏民族建立的中原王朝“以德行感化四方”的历史进程,这是它的归宿,也是它的幸运,宛如承载大唐与南诏最终融为一体的吉光片羽,千载之下,立于永恒!

    《全唐文》南诏德化碑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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