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阴山山脉大青山北麓的后山地区,是一个无霜期仅为一百天左右的高寒地区,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适宜于种植莜麦、春小麦和土豆等耐寒、生长周期短和喜欢清凉的作物。
经过一个冬天蛰伏的后山人,冬三月安逸的生活,洗去了高原紫外线染出驼红的脸;油水丰润的饭菜,干瘦的身躯出落得白白胖胖;只等着候鸟飞回的季节,把一身的力气,发泄在春草萌生,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惊蛰一过,在爷爷的催促下,全家人行动起来,爷爷收拾着春播的用到的家具和种子;大爹带着父亲每天翻打着解冻融化的土肥;二爹去了外地学习木工;奶奶和大妈张罗着每天的饭食;只有四爹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等着张家私塾的开堂讲课。
时节如流,转眼间已到春分,后大滩复苏松软的土地,萌动着青草的气息,在这乍寒乍暖的春日里,后大滩的气候变得更加难以琢磨,昨天还是春意盎然,阳光灿烂阳春三月,今天就是寒风凛冽,尘土飞扬沙石肆虐的寒冬十月。时节并不会因为天气的变化了放慢了它轻盈的脚步,播种的季节到了。
恶劣的气候没能阻挡爷爷播种希望的念想,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时令的重要性,作为典型农人的爷爷再清楚不过,对他来说,每年的播种,不是耕种农物,而是种植希望,那是复兴家族的一束光。
今天是种小麦的第一天,大爹在张海招家打短工,换取张家的一匹红马来拉耧种地,一早起来,昏黄色的天空时亮时暗,西北风卷起了松软的土层,裹挟着沙尘凶猛地扑向村庄,扑向原野,整个空间变成尘土飞扬的世界,这种 “黄毛风”所过之外,黄昏降临了整个天空,空间内飞沙走石,泥土无孔不入地钻到了农户窑洞内和窗台上,钻入田里农人的口腔里和鼻孔中,细碎的沙石打在田里的农具上,就如炒制莜麦时,炒锅内叭叭的声音。尘土遮闭着春日的太阳,只留下无精打彩挂在灰黄色天空的一团日晕。
滚滚黄尘中,父亲费力地牵着一匹红马的缰绳,扑面而来的西北风,卷着尘土打在他那紧裹在山羊皮帽中裸露出来的脸颊上,感觉针刺般的疼痛,父亲眯缝着眼,盯着前方耧腿划过的痕迹,努力地控制着红马的速度,在叮叮当当打籽铃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松软的田地中。
这匹红马,在张家是性子最急的一匹马,张家人称为“红走马”。在后山被称为“走马”的马匹,一般就是那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走得很快的马。由于红马控制走速是很困难的,张家才让爷爷用这匹马种地。
父亲努力地控制着马的速度,眯着眼睛不敢一丝松懈地盯着前方,尘土吸入鼻中,飞入口中和眼中,浊黄色的泪水从眯缝的双眼中渗出,在睫毛上和眼角边形成了斑驳的泥巴,汗水绞和着黄土,泥巴覆盖在父亲的两颊,山羊皮帽围着脸的毛发上,挂满了棕黄色的冰渣。
爷爷两手握着耧把,打籽的铃铛随着他双手的节律地摇动发出叮叮当当的韵律,耧腿刮起的尘土随风飘扬,飘落在他的身上,也沉落在他的脸上,眉毛胡子上挂满了尘土,填平了脸部的沟沟壑壑,就像是村里龙王庙中那落满灰尘的雕像。
“再慢点,看前方,别走偏。”爷爷摇着耧,指点着父亲。
“睁开眼睛看前面,不要看脚下。”不耐烦的爷爷提高了声音。
“又走偏了。”爷爷有点生气了。
“要眼睛出气呀,看好前耧的距离。”爷爷喝斥拉着马缰绳的父亲。
爷爷从来就不是好脾气,生活磨难更是让爷爷没有了涵养,甚至有点暴虐,在爷爷大声呵喝中,父亲战战兢兢地走过了一寸寸松软的田地。
生活这把磨刀石,磨光了爷爷的耐心,父亲还是个孩子,在别人九岁时,可能还在父母怀中撒娇,可能还在学堂中书写那“人之初,性本善”,可能还不知道“初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真正内涵。爷爷奶奶没有时间去体会儿女撒娇,更没有能力送儿女去上学,爷爷奶奶知道生存最原始的法则:活着才有可能,活着才有未来。
生活本来就是磨刀石,让父亲从小感知到了生活的不易。磨练出父亲吃苦耐劳的坚强人生。生活不相信眼泪,从这一年后,父亲就擦干了眼泪。
从这一年开始,父亲就承担起自己在家庭中的责任。
这年的春播,不仅播种了粮食,何尝不是播种了一个希望,爷爷奶奶的希望。爷爷盼望着自己的三儿能够在未来担负起家庭的重担,成为一个真正的农把式,爷爷在劳作中对父亲的严厉指点,何尝不是一种言传身教,在爷爷的字典中,农人就应该是什么农活都不憷,肯干干好的农把式,那种三拳两式的种田人只能糟蹋了田地,“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时常挂在父亲的嘴上,他是通过爷爷的指点体会出来的,他的一生,一直都健行爷爷对他的希望,勤垦劳作,勤务农事。
这年春天和初夏,为父亲变成一个真正的农把式奠定了基础,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历练了父亲,让他体会了一种新的人生,从此以后,他不会因一点磨难而对命运低头,失之东隅得之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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