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岗亭,两间平房。
新兵王哲稍稍用一点余光便通视了整个营区,班长兼炊事员老胡在其中一间平房里准备着六个人的晚饭,其余在营区院里打扫卫生之余逗门口的大黄狗,而自己此时此刻站在高出地面四米多岗亭里,眼前卧着一条铁轨,铁轨是发了疯,狰狞地钻进庞大的山体,从岗楼上看得见入口,银色的轨道反射出白炽灯的点点黄光。
巴掌大的营区,六个人,两条狗。
王哲收回余光,继续注视着目标区域,这是数以百计的秦岭隧道中达到武装守护要求长度的一条入口。驻守点在山与山相连的平地处,前辈们用简单的工具修理出这块相对来说坡度不大勉强可以居住的小院,迷彩色的营区与茂密的山林浑然一体,只有这个岗亭像一枚钉子一样,突兀又庄严的钉在这茫茫秦岭腹地中。驻守点小到不用设自卫哨,站在营区唯一的岗亭上既可以随时观察目标情况,也对整个营区一览无余,这样倒也是缓解了营区仅有的六个人的勤务量。
营房里传来洗刷的声音,王哲低头瞥了下对讲机上的时间,17:50,到下哨的时间了。
王哲推开厨房门,老胡班长卡着时间热好了哨兵饭。
“班长,又麻烦你给我热饭了。”王哲脱下头盔,坐到餐桌前,打开饭盒,腾腾热气。
班长露出了极具个人特色淳朴的笑容:“你快趁热吃,你看你大学生一下连就到了咱们这个艰苦偏远的点上,真是苦了娃,再要是让你连碗热饭吃不上,我都对不住你爸妈了。”
王哲怔了一下,整个头埋进饭碗里,一言不发地扒拉着手中的饭。老胡意识到自己又触动了王哲的情绪,两手搓着围巾:“这个王哲啊,班长嘴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别在意啊。”
所有人都知道,王哲不喜欢这个地方。
受到最近几年热播的军旅剧影响,王哲弃笔从戎,满腔热血大学生入伍,梦想能像军旅剧里面的主角一样成为身怀绝技的特战尖兵,新兵的时候看到支队特勤排进行特种汇报表演,变下定决心在新兵连好好表现,等下连的时候一定要被支队特勤挑选到。可他并不知道,支队特勤是专业的士官队伍,新训班长怕影响王哲的训练积极性,便一直瞒着王哲这个规定,等新训结束的时候,支队领导查阅到王哲的个人资料和新训成绩,一致认为王哲入伍动机纯洁,思想信仰坚定,新训考核成绩优异,是个好苗子,适合下到偏远干部少的守护单位。
王哲看着同年兵下连都是中队过来接,自己却是大队教导员陪同上了铁路通勤车,等下了火车看到四期士官老胡,和老胡身后的驻守点,王哲一下子焉了,教导员给老胡班长简单叮嘱几句,听到火车鸣笛,便赶紧转身上火车了。
王哲还没缓过神来,老胡班长扯着嗓子喊:“这周的给养教导员提前送过来了,都出来往进去扛了!”
王哲虽然到点上以后,在老胡班长的带领下按时执勤训练,可是始终焉着,提不起精神,王哲话最多的时候就是在上夜哨的时候,对着门口的大黄狗发牢骚。
老胡趁王哲上哨的时候给所有人叮嘱过,大家不要在王哲前面提单位的好坏和父母之类的,大学生士兵锐气正是盛的时候,想想谁来的时候不是王哲这个样子呢。
王哲极快地吃完饭,收拾完桌子:“班长,那啥,没啥事我就先回宿舍了啊。”
“明天凌晨二到四我换哨了,我和你站一班,记得到时候穿暖和点啊,晚上岗亭上风大。”
夜间列车飞快穿越隧道,发出瘆人的呼啸声。驻守点的岗亭上伫立着两个黑影,老胡在里面,王哲在外面。
咔,岗亭的门开了,老胡班长整了整大衣,站在王哲右边。
“班长!”
“夜哨冷不冷?”
“班长,不冷,这大衣保暖效果挺好的。”
“晚上在这大山里面,害怕不?”
“刚来的时候,晚上看这山林,心里还是挺怵的。”
“我看你来到这儿后有点消沉啊。”
王哲腾出来右手摸了下鼻子:“班长,我这个人本来就内向,话不多。”
班长看了一眼王哲,说:“你新训班长是我带的兵,我问过他,说你新训的时候挺积极的,没啥的,谁刚来这心情都积极不起来。”
王哲顿了顿:“班长,你知道红三连五班吗?”
“红三连?五班?这是哪个中队,这肯定不是咱们支队的单位,我都十三年了,我没听说咱们支队有这个单位。”
“班长,不是咱们支队的单位,是电视剧《士兵突击》里面许三多第一次下连去的连队,在大草原上驻守一个输油管的枢纽,是一个班长带着四个人,比咱们还少一个,但是枯燥和单调和咱这差不多,说不定比咱们这还有意思呢,那个红三连五班在草原上还可以看到牧民和牛羊,咱们这除了火车还是火车。”
班长挠挠头:“我记起来了,那个班长叫老马,我叫老胡嘛,王哲,你知道我姓李,为什么都叫我老胡吗?”
王哲迷惑的看着班长,摇了摇头。
“今年是我入伍第十三年了,我在二期士官之前就是在你最想去的特勤排,但是特勤排是拼军事素质的单位,随着年龄的增加,我感觉的的确确是赶不上新入伍的小伙子了,应该把机会留给更多更有提升空间的新人,于是我给大队打报告,汇报想调到其他勤务单位。当时是我第八年服役期刚刚满,刚刚好咱们驻地特警支队想从咱们特勤退伍兵里面招收特警,给正式编制,我当时是最佳人选,人家特警政委都过来给我做工作,但是我放弃了这个机会,而是选择来到你们说的这个鸟不拉屎的驻守点,天天看着这几张熟悉的脸,天天看着这铁路隧道。人家说我糊涂,于是同年兵开始喊我‘老胡’,后来叫着叫着大多数人就知道我是糊涂的‘老胡’,忘了我是老李了。”
王哲还是迷惑,问班长:“那班长,你为什么不去选择去特警,而选择来到这个偏僻的驻守点呢?”
“因为热爱,我知道这个理由对你们九零后来说感觉有点假,可是真真切切是因为热爱,我对军人军装的热爱是你难以想象的,那时候当了八年兵,兵已经当到我骨子里去了,让我脱下军装就是剥掉我的一层皮,部队培养我八年,把我从一个懵懂的新兵培养成一名合格的军人,你说一名合格的军人不应该是牢筑军魂,还不是单单为自己着想。当时这个驻守点艰苦,没有干部骨干愿意来,我主动请缨,在这一待就是五年。”
王哲惭愧的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踢白了的作战靴。
“当时我到咱们点以后,所有人以为我就是在这待着推时间,等到了三期服役期满,我就肯定转业到地方了,让我一直在这待着,领导也一定过意不去。可是他们没想到在三期结束后,我又改选了四期,还在这个驻守点继续服役。你是不是觉得在这没价值,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想,可是你想想是咱们这些隧道兵保证了无数铁路隧道的安全,确保铁路这条经济大动脉畅通,在这个地方虽然单调虽然枯燥,就连最基本的食品给养也要通过铁路的通勤车运过来,可是咱们在这的价值是巨大的,你以为没有人记得我们,你没有么注意到,行驶而过的列车上乘客对咱们敬佩和感激的目光,铁轨是由无数的铆钉固定在枕木上的,只有铆钉固定的紧密,才能确保列车的安全。咱们隧道兵也拥有的是这种钉子精神,紧紧的钉在铁路上,也确保国家铁路的安全,周而复始,日日夜夜。”
王哲抬起头,看着班长,班长的眼睛在灯光下和旁边的隧道一样深邃,王哲似乎读懂了老胡的故事,也明白了老胡的糊涂,这是一名士兵对共和国最简单的忠诚和信仰。王哲看着老胡,老胡注视着眼前的隧道口。
“班长,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夜幕下的秦岭腹地,也同天上一样星辉闪闪,这是守桥隧道兵的帽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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