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残天
【中:夜长人奈何】三:高楼谁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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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高楼谁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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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书事
——李煜
病身坚固道情深,宴室清香思自任。
月照静居惟捣药,门扃幽院只来禽。
庸医懒听词何取,小婢将行力未禁。
赖问空门知气味,不然烦恼万涂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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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舟打量着忙了一天的北宫千帆,见她依然眉飞色舞,毫无倦意,心中暗自好笑,随口道:“琴匣可合用?”
“放了琴进去以后,匣盖的小架子上还能搁几本琴谱,简直乐坏我了。若非是你童师兄的礼物,我便送三姐啦!”
“怎么要送三庄主?”
北宫千帆叹道:“说到典雅精致、飘逸风流,我哪敢跟三姐比?这么好的琴匣,只有她才配用。可惜她却把最好的琴送了我这最附庸风雅、不学无术的家伙!”
童舟莞然:“怎么这样评价自己?三庄主没琴了么?我若见了良琴,送她好了。”
北宫千帆笑道:“你看,我这张琴可有什么特异之处?”
童舟寻思片刻,道:“一看可知是百年古物,不过,不知传到谁的手里时,居然如此粗心,让火给熏烤了。或者是哪个煮鹤焚琴的家伙,不识货地拿它生火,琴尾竟给烧焦啦。”
“不错,此琴名曰‘焦尾’,便是因为琴尾是被烧焦的。”
“敢情是制琴的人有意烧焦琴尾,故弄玄虚以此传世么?
北宫千帆边笑边点头:“是呀,此人真是无聊透顶!”
墨阳顺手塞了块点心到她口中,嗔道:“风丫头,怎么这样欺负童舵主?”
童舟见她们嘻嘻哈哈,情知她是在说笑,不觉一酸,涩然道:“姓童的孤陋寡闻,原来说了贻笑方家的话,但是能够博大家开心一笑也不错!”
两个丫头又嬉笑了一会儿,北宫千帆才道:“传说一位精通音律的前辈,当年无意间听到一段桐木烧在火中,声音十分清脆,认定此木乃是制琴良材,便从火中抢出来要了回去,可惜这桐木还是被烧焦了一段,制出琴后,琴尾虽已焦黑,却果然是百年难遇的宝琴,便取了‘焦尾’为名。”
童舟脱口道:“这位前辈慧眼识良材,不输伯乐,却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高人?”
北宫千帆与墨阳相对大笑,童舟却不知说错了哪里,怔怔地瞧着她们捧腹。
半晌,墨阳才忍住笑,道:“时隔太远,这位前辈高人的江湖地位,确是无法考证。不可,他曾官拜左中郎,还生了一个才华盖世的女儿。后来这位才女被曹操以重金从匈奴迎回,归汉后再嫁。这位才女姓蔡,字文姬,她的父亲便是这位制琴高人,大名鼎鼎的蔡邕是也!”
童舟虽不知什么蔡邕、蔡文姬,听她说到曹操,却也知道,便尴尬地笑道:“曹操——那可是有八百年了!这琴的来头还真不小!”
墨阳又道:“这当然!三姑娘共收藏了五张上百年的宝琴,就数这‘焦尾’最为珍爱了,若非为了风丫头生日,顺便逼她学学音律,寻常人便是想看一看、摸一摸,怕也不容易。谁知道这风丫头,过了三天的热情,便是教她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也不能让她再回头看一眼。”
北宫千帆佯怒地将她一推,怒目相向。
墨阳忽地又道:“北斗好几天没和我们玩了,说是人不舒服,好些了吗?你们船上的客人现在谁来招呼?”
童舟忙道:“客套什么,我还替师父招待前来山庄的外客呐。前几日临风师妹练功迷了心窍,‘临风居’全靠水仙子打点,她确实太累啦。”
墨阳笑道:“你们谷帮主都搬去了‘天石精舍’,怎么你没去?怕你师父跟你斗酒?”
童舟淡淡道:“庄公子、梅公子、白姑娘都在船上,‘临风居’挺热闹的。”
“是呀!”北宫千帆又道:“特别是那个姓梅的小子,这几天和妙语姐姐还真投缘,一个妙语联珠,一个洗耳恭听,好有趣!诗铭哥哥不爱喝酒,北斗不舒服,北极总往‘饮雷轩’那边跑,也不知忙什么,只剩童师兄和我玩。”
童舟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满不在乎的俏脸,立即将头转向一边。
紫电气喘吁吁地跑进“聚仙斋”前厅,墨阳见了,笑道:“你们去庄门外打扫那间草亭,难道不小心竟把草亭给拆了,现在进来报喜么?”
紫电白她一眼,向北宫千帆喘息道:“了不得,居然有蒙面女子夜扰山庄,在庄外与沈公子交起手来了,你在就好,出去看看!”
北宫千帆笑道:“明儿是大姐和中原姐姐出阁的正日,今夜居然有人胆敢来搅局?有胆色,挺像我的!”
紫电再不容她多说,拉了她便往外跑。
一到庄外门前,北宫千帆见沉独贞双足正被一个蒙面女子以长鞭绊住,似欲仰天摔下,头未及触地,便见他一手垂下,抓住长鞭一端发劲一扯,那蒙面女子气力不济,被这一扯,手中立刻没了兵器。
紫电见那女子已落下风,便不再担心。另一边,却是青霜与另外四位蒙面女子彼此对峙,尚未动手。
沉独贞身躯一直,另一只手变拳为爪,以分筋错骨手刁住那女子,正欲发劲让她双腕脱臼。那女子娇呼一声,向后连退数步,虽然挣脱,却已香汗淋漓。只见她一足轻扬,另一足尖独立,转了数圈,踢出数枚石子去打沉独贞,却被他尽数接在手中。
沉独贞诧道:“‘千头万绪’,你……”未及说完,长鞭一头已被她抢至手中,用力回扯。
沉独贞一定神,笑道:“让你看看货真价实的‘千头万绪’!“脚尖轻点、足下凌波,再放手一甩,将那女子转眼间以她自己的长鞭缚了几圈,便要点她穴道。
另四位女子见状,兵刃出鞘,奔去援手。
北宫千帆忽嚷道:“独贞哥哥高抬贵手!”跃过去伸臂一格,挡了他一指。
沉独贞收手喝道:“鬼鬼祟祟,来者何人?还敢偷学我娘的独门轻功?”
北宫千帆笑道:“你真大胆,竟独贞哥哥动手,还不赔罪?”长袖一挥,那女子的面巾飘然落下,却是满脸顽皮的段素丹。
另四位女子见了,也拉下面巾来,嘻嘻而笑,乃是大理娘子军军营中的几个女将。
沉独贞既见是她们,便皱着眉一拱手,道:“多有得罪!”再不理会她们,转身便进了山庄。
段素丹奇道:“咦,明明是他赢了我,这小气鬼怎么还不高兴?”
紫电边笑边怨:“你还好意思指责别人,看你这装束,还鬼鬼祟祟地抬顶轿子上来!”
段素丹面色一端,道:“便是因为轿子里的人,我才来迟了。小师父你来看!”一抬手,那四个女子将轿子抬近,掀开轿帘,里面坐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正斜倚轿中,也不知是昏迷了还是在熟睡,一条黑纱正蒙着他的双眼。
北宫千帆嗔道:“你绑了个什么倒霉蛋,居然还要往山庄里藏?”
段素丹将她拉到一边,道:“十日之前,金华道上我遇到这个瘸腿书生,是个小村子里的教书先生。那日不知他何以开罪了一个恶少,另一条腿也险些被打折。我看不过去,便先出一招‘年年岁岁’,再一招‘一衣带水’,那恶少便狗吃屎啦。他另有六个爪牙,春风用鞭绊了三个,夏雨拿石子儿打破了四个的脑袋,秋月一剑削了两个的腰带,哈哈哈,裤子当场便掉了。他们扛起恶少落荒而逃,冬雪用你教的轻功追赶其后,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四个女子微笑不语,北宫千帆与青霜、紫电听了,也相对一乐。
段素丹又道:“这书呆子当场便跪下来,说是有一段血海深仇,求我教他武功。本来这个徒弟我是打算收下来的,难得有年长于我的人向我拜师,自然开心不已。”
紫电道:“你姑奶奶不把他带回大理,弄到山庄里做什么?”
段素丹叹道:“他一说起身负之仇,吓了我一跳,便一路骗他,又请名医为他疗伤,蒙上他的眼睛抬上来,告诉他我会带他去找武林高手——这么耽搁,便来迟了。”
北宫千帆笑道:“这段血海深仇,难不成和你们大理段氏有关?”
段素丹摇头道:“这书呆子告诉我,他父亲本是朝中高官,奉旨告老迁居宣州,途中遭遇强匪,父亲惊吓而死,他为全忠孝而跳崖。谁知被崖下大树一挡,命是保住了,却摔折了右腿。一路行乞至金华后,他便在一个小村子里做起了教书先生。”
北宫千帆一呆:“难道他是……”
段素丹道;“不错,他姓李,单名一个遇字,‘遭遇’之‘遇’,排行老六。那个被吓死的老子,便是前唐主李璟朝中的侍御史李承波。因为这段恩怨牵扯的是托义帮,白姑娘和你们又那么要好,我怎敢收这个书呆子?只好带来让你们处理。”
青霜点头赞道:“你这个刁蛮鬼都有如此顾虑,难得!不过蒙面造访、与人动手,却……”
段素丹甚是沮丧,嘟嘴道:“才七十五招就被夺了兵器,第八十一招便束手就擒……师父教得不好,徒弟无罪!”
北宫千帆一拧她耳朵,叹道:“哪有这种傻瓜?人家内外功夫都远远强过你,不到百招却会有破绽可寻,分明是诱敌之计。你被夺了鞭子还不知悔改,再中诱敌之计——被高手夺去的兵器,哪会那么容易让你再上沾手?”
段素丹仍不服气:“他出手也太快啦!”
“以你今日武功,虽然不高,却也不算太低,只是输在了江湖经验尚浅。独贞哥哥十五岁起行走江湖,至今已历十年,大小场面经历无数。你呢,学点兵刃拳脚,内功又不强,不摸清对方深浅便乱攻破绽,殊不知早成了瓮中之鳖。你若非太逞强好盛,平心静气打下来,该在一百五十招之后才会落败。”
段素丹这才稍感安慰地道:“小气鬼这么晚才来山庄,都没帮帮忙么?”
紫电笑道:“有人与人争执、话不投机,便出去逛逛,本想散散心,却撞上你这捣蛋鬼。人家算是半个庄主了,见你们鬼鬼祟祟,当然要过问,你活该!”
段素丹瞪她一眼,只道:“那他怎么办?”
北宫千帆略一沉吟,道:“明天是大喜之日,他并非江湖中人,又不能让他遇到白叔叔和妙语姐姐、施公子,只好请他暂居‘凝慧庐’。紫电,你去禀了传心姐姐,找间静室给他休养。春夏秋冬,你们四个这便跟紫电姐姐去。”
五个女子退下,青霜回去打点,北宫千帆拉了段素丹往“临风居”而去。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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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仙斋”后厅,筵散人去。
东野浩然笑道:“今夜醉了那么一大片人,怎么你却没有醉?”
北宫千帆笑答道:“所谓酒入愁肠人易醉,我高兴得不得了,再来十坛也不会倒。要不要比一比?”
余东土一推她:“要驴饮,到‘天石精舍’去,别糟践这上好的西凤酒。不过你也喝了不少,旷帮主、斐宫主都在‘分雨榭’,你不如上那儿醒醒酒!”
北宫千帆连忙摇头:“罢罢罢,去了被她们拧住当场做诗,岂不败兴?我们先把这群醉鬼弄回去再说。”一边嬉闹,一边去扶西门逸客,梅淡如则扶起了高镜如。
越北极笑道:“连中州也喝这么醉,只好有劳童舵主了,我先带庄公子回去!”一边搀起醉倒的庄诗铭,转头过去,见白妙语与段素丹正在搀扶客北斗,郑西海则俯身去拉已经倒卧在地的莫湘云。
沉独贞嘿嘿冷笑,一指南郭守愚,点头道:“妙呀,雷霆万钧、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我怎么会是对手?哈,我——呃,认载啦!”
南郭守愚一皱眉,低声道:“回去休息,你已经醉了!”
“醉了——才怪,呃,醉的人怎么会是我?酒不醉人,人自……呃!”宋南星将沉独贞一扶,被他推开,严子钦在一旁又将他扶起来,赔笑道:“独贞,跟我走,咱们兄弟单独喝酒去!”连哄带骗,与宋南星一起架他起来,先出了“聚仙斋”。
西门逸客一握北宫千帆的手,迷迷糊糊地凄然笑道:“怎么会是你?”
庄诗铭恍恍惚惚地拍着越北极的肩,涩声道:“怎么不是你?”
客北斗又哭又笑、双泪齐流,喃喃自语:“活该,自作自受!何苦自取其辱?”
过中州则是双目紧闭、神色凄酸,苦笑道:“可笑,可笑!”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悲声道:“罢了,罢了。”
高镜如与莫湘云,则早已不省人事、烂醉如泥。
严子铃与白妙语相顾好笑。童舟、梅淡如等,见这干人醉态不同,似是各怀心事,则大感好奇。
北宫千帆既好笑又诧异,向尚未醉倒的东野浩然与南郭守愚道:“‘饮雷轩’倒的这个,四姐只好跟回去了。二姐,我那边就烦请你去看看如何?”
东野浩然点头应了,各人分头回去,只留青霜、紫电等四女收拾残局。
北宫千帆好不容易将西门逸客扶上床,替她除去外衫、脱下鞋袜,又为她擦了擦脸,手忽被她握住,只见她辗转摇头,不久,又听她轻轻吟道:“夕殿萤飞思杳然,孤灯挑尽未成眠……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听她呓语,北宫千帆心头一痛:“原来,高公子还没走到她心里去。难怪高公子也会醉成那样。”轻轻挣开她的手,为她盖上薄被、放下帐帘,悄悄向外而去,隐约听到她在帐内犹道:“……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稀。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一寸相思一寸灰。”
北宫千帆不忍再听,跨出去反手关了门。门外,游西天轻声问道:“还在想夏公子?”见她点头,便不再问。
北宫千帆一路回去,心中暗道:“北斗醉成这样,也不知‘天石精舍’那边谷匹夫如何?独贞哥哥和莫公子必是因为四姐才醉,幸好四姐稳住没醉,不然更糟。中州哥哥怎么也这样不懂事,明天想个法子罚他。诗铭哥哥……唉!”
东野浩然刚陪着白妙语、段素丹步出客北斗的房间,欲各自回去,见她来了,便问道:“三妹可好?”
北宫千帆摇头:“不好,明天醒来又要闹头痛了!”接过越北极手中的铜盆与手巾道:“我和二姐去看他,你也累了,回去罢!”说罢,与东野浩然推门进了庄诗铭的房间。
东野浩然皱眉道:“诗铭素来庄重,怎么会大醉酩酊,这么不知收敛!”一边摇头,见北宫千帆正绞了手巾替他擦脸,便转身去替他收拾身边的衣物。
北宫千帆笑道:“大概是喝得太尽兴了罢,他难得如此兴奋。反正明日闹头痛了,正好拿他取笑!”
忽听“啪”的一声,似有东西摔落地上,北宫千帆回过头去,见东野浩然一脸的惊诧与不安,目光迷惑、表情复杂,而掉在地上的,则是一轴画卷。
北宫千帆心中明白了几分,俯身拾画来看,果真是东野浩然的画像,妙笔丹青、栩栩如生,画中东野浩然一袭平素惯穿的杏黄衫子,黑巾束腰、长剑在握,颇见飒爽英姿。画旁提曰:“无情莫笑多情苦,最惹相思千古铭。”
东野浩然惊诧了许久,仍未回过神来。北宫千帆故作不知地轻声笑道:“呀,诗铭哥哥果然有眼光,挑了二姐来画,若画我,可就将遇蠢才、棋逢劣手,煞好大风景呢!”一面将画卷好,放入庄诗铭包袱中。
东野浩然怔怔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忽听庄诗铭叹道:“怎么不是你?唉……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
北宫千帆大乐,心中暗暗嘀咕:“醉了还能背诗,倒和三姐酸成了一对,暗恋的却是二姐,有好戏看啦!”偷眼看去,却见东野浩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似乎十分尴尬。
终于,东野浩然面带窘色地道:“风丫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连做梦都想不到!”
北宫千帆道:“你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画的。嫌画工不好,也该怪这个醉鬼,是他对不起你呵!”亮晶晶的双眸望着她,一派毫不知晓的纯情,又道:“这个大醉鬼,画得我二姐不满意,就是得罪了我。哼,我休了你,不要你啦,明天赶你下山!”
东野浩然惊诧地道:“你不明白……”
“是呀,真的不明白!”北宫千帆忙道:“我不明白他哪里画得不好,让你不高兴?比起我的画工来,他可强多啦,二姐你该庆幸才是嘛,若是我来画你,哪里有这么好看?”
东野浩然将信将疑地盯着她:“你为什么……”
北宫千帆连忙又道:“我为什么不好好学画呢?教你小子抢了先机,把二姐画得那么传神,唉,我日后哪里敢再替二姐画像呀!”
东野浩然见她东拉西扯,全然不得要领,也不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疯卖傻,便不再问下去,低头与她一起收拾好衣物,两人一同退了出去。东野浩然一出去,当即告辞一声,匆匆而去。
北宫千帆见她神色黯淡,心中大惑不解:“诗铭哥哥英俊儒雅、个性温和、庄重谦逊,简直无懈可击,到底哪儿不好?难道……二姐另有心上之人?啊哟,那可糟了,诗铭哥哥不会那么倒霉,好象夏大哥那样,还没表白出来,就已失去了机会罢?”
一转念,又笑道:“不管二姐心里有没有人,反正一定比不上诗铭哥哥。她既知人家的心意,眼光一定会雪亮的。别担心!”
自我安慰一番,北宫千帆心中再无挂碍,夜深人静,又酒兴未尽,便下舱去取了一坛西凤酒,独自跑到船头去畅饮。
忽听身后有人道:“今晚已醉倒了一片人,你也想醉倒了才罢休?”正是梅淡如。
北宫千帆转过身去,递酒给他,见他摇头拒绝,便自顾地独饮,顺口问道:“你喝醉的高师弟没有念诗罢?”
梅淡如诧道:“你怎知他醉后吟诗?”
北宫千帆失笑道:“什么诗呀,背来听听?”
梅淡如沉吟许久,才回忆道:“好象是什么‘流波若传襄王梦,岂负红颜岁岁痴’——这‘岁岁痴’,怎么又和你门前那副对子扯上关系了?”
北宫千帆道:“三姐的这首七绝,他也知道?”剑眉一扬,笑得颇为辛涩,再想到夏哲山尘心未了的出家,西门逸客孑然一身的如今,仰头喝了一口酒,凝望夜空,默然思索。
“你看月亮做什么,也想作诗?”
她摇头,悠悠道:“我在数月亮!”
“数月亮,这是什么话?一个人太无聊了么?我记得,即使是一个人,你也会把自己弄得很热闹的!”
她微笑,依然摇头:“你不懂!数月亮,就是因为一个人太热闹了,却找不到另一个人来陪你一起寂寞。”
轮到摇头叹息了:“我真的不懂!如果月亮上有人,或许他们会听懂你的话!”
他与她相识几年,直到今日,才见她正正经经地穿上女装——黑衫黑裙、白巾束腰、白色绣袜,黑色绣鞋则衬得那双玉足格外纤巧;脂粉不施、珠宝未戴,一头青丝随意挽就,以白巾轻轻一缚,巾角两对银铃正随风低唱、清脆非常。再看她此刻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带黯然的落寞,宛如空尘来风、青天过云,翩然间便是一位御风蓬叶、生气远出的仙子。只是,剑眉不羁、星眸澄澈,比起那冷冰冰的仙子,更多了一份生动窈窕;樱唇凝朱、粉颈如玉,巧笑嫣然间尤见可爱可亲。
梅淡如忽地一呆,心道:“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这么……”脸上蓦地一红,转头去看池上月华,低头不语。
白妙语忽地掀帘道:“我带了茶点回来,沏的是梅大哥最喜欢的西湖龙井,你们快来!”
梅淡如微微一惊,回过神来应道:“岂有不来之理?”
白妙语向梅淡如道:“风丫头在喝酒,喝茶反会败了她的酒兴,我们先用好啦!”
梅淡如轻轻地应了一声,忍不住又回过头去,见她依然仰天思索。
北宫千帆充耳不闻,心中只道:“北极说他们十分投缘,这也好,姓梅的单恋东土姐姐又说不出口,妙语姐姐亲切可人,或许更加适合于他。姓施的小子不知道会不会心碎?唉,可见世间痴男怨女总是爱恨不休,一点也不自在。嗤,你不是世间男女么,喟叹个什么四大皆空?”
一时间,心头涌上一份说不尽的惆怅落寞,却又莫名其妙不知缘由。索性纵身一跃,独自上了岸,漫无目的地边走边想。迎头一撞,听那人“啊”一声,原来是童舟回来了。
北宫千帆一抬头,正见童舟一脸云雾,不禁笑道:“童师兄,你又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童舟见了她,脱口道:“是不是有座什么‘情尽桥’改名为‘折柳’的,一首七绝?刚才听过公子迷迷糊糊地背诗吶!”
北宫千帆再也按捺不住,“呼”地一下,酒喷了童舟一身,边咳边呛,大笑不止。童舟伸手出去,本想替她在背上拍一拍,半途中硬生生地缩回了手来,藏在自己背后,轻轻问道:“你没事罢,是不是喝多了?”
只听她大笑:“果然是各怀鬼胎,又是个以诗寄情的痴人!你说的是唐宣宗时,简州刺史雍陶的诗——《题情尽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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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只有情难尽,
何事名为情尽桥。
自此改名为折柳,
任他离恨一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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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舟点头道:“不错,正是这首,你知道?——哦,你自然知道!”
北宫千帆心中又起诧异:“中州哥哥今夜也是借酒求醉?奇怪,怎么没看出端倪来?什么‘情尽桥’,难道喜欢上了不该用情的人?是那人心有所属或者名花有主了么?只求一醉……啊哟不好,中州哥哥从未提起过有心上人,难道人家真是有夫之妇?……呸呸呸,你想到哪里去了,脑子里这么肮脏?”
忽听童舟又问道:“还有一句‘若能托诗传月殿,焉以酬酒叹天宫’,不知又出自哪位名家之作?”
北宫千帆酒力发作,脑筋渐渐不灵光起来,也喃喃地道:“好耳熟的句子,是谁写的?”
踉跄几步,手一松,坛子摔得粉碎,“乒乓”声起,惊得北宫千帆酒醒了一大半,忽想到“凝慧庐”那副“飘萍虽去 诗传月殿;断梗若归 酒叹天宫”的对联来,不禁向后一仰,幸而正靠上了一根廊柱,脸上笑容凝结,不再理会童舟。
“是了,原来竟是传心姐姐!唉,真是苦中之苦、酸上加酸!传心姐姐绝七情灭六欲,根本就不食人间烟火,好惨!难怪,大姐夫精通医术,四姐亦是此道高手,我也不赖,他还是常常跑去‘凝慧庐’学习炼丹捣药——醉翁之意,果真不在于酒!”
倚在廊柱上,北宫千帆的头一偏,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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