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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的雨水较往年多,几场风雨下来,单位门前行道树的叶子基本都落光了,只剩下光杆孤枝,兀兀的扎向天空。我仰头驻足,蓦然发现,还有一片银杏叶固执的挂在枝头,在寒风中显得那么的孤寂萧瑟。
那是一片已干枯的叶子,叶片被寒风疾雨摧拉得残缺不全,本是鲜艳的明黄,此时已变得污秽不堪,颜色全无。
“唉……”。我听到了一声叹息。
寻声望去,那片孤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额、瘦小、小脚的女人。
“你是谁?”我问道。
“我,我是大先生的遗物”。
“遗物?”我一惊。“大先生是谁?”
“大先生是我的丈夫,他叫周树人。”
“你是说鲁迅?!”我更加吃惊。
“哦,旁人都唤他鲁迅。”
“你,是朱安?”我轻声试探道。
“是。”
我心中涌过一股酸楚,直抵眼鼻。
1878年,绍兴城一户姓朱的商人家中添了个女孩,取名为“安”。祖上曾做过知县一类的官,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朱安,被教养成一个会做针线,擅长烹饪,不识字,小脚的,符合时代要求的大家闺秀。虽不识字,但是懂得礼仪,性格温和,待人厚道。若不是嫁给鲁迅而换作其他寻常人家,可能就相夫教子、安稳一世了。然而,命运却无情的让她演绎了一场让人唏嘘的悲剧人生。
鲁迅是长子,自从鲁迅父亲去世以后,鲁迅的母亲就开始为鲁迅的婚事操心。老太太喜欢朱安听话顺从的品性,决定娶来给自己的大儿子做媳妇。1901年4月3日,鲁迅母亲在没有征得儿子同意的情况下,贸然去朱家“请庚”。结果在两个年轻人根本都不认识的情况下,由双方父母作主,定下了决定朱安一生命运,并给鲁迅和朱安带来终生痛苦的婚姻大事。
1906年7月6日(光绪三十二年农历丙午六月初六),在日本的鲁迅被母亲骗回老家完婚。一个旧时代没有文化的女人,从这一天起,她的命运就和周家联系到了一起。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日后丈夫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鲁迅仅仅跟她维持着一种形式上的夫妻关系。完婚的第二天,鲁迅没有按老规矩去祠堂,晚上,他独自睡进了书房。在这场婚姻中,朱安始终处于最被动的地位,她在新房中独自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眼泪不停地流,她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第三天,鲁迅就从家中出走,又去了日本。鲁迅和朱安都不曾想到,这一走,带走了她一生的好时光,带给她的是长达41年的孤苦寂寞。
鲁迅多次对友人说:“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负有一种赡养的义务,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她一生都幻想着会有大先生回心转意的一天,直到鲁迅去世,她也没能等到。尽管不明白,我想她到底还是隐约知道了,她之于鲁迅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否则怎么也不会在生活困顿无着的时候,对那些力保鲁迅文稿书籍的人崩溃的喊出:“我也是他的遗物,你们也保全保全我”这句话了。
1947年6月29日凌晨,朱安孤独地去世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临终前她泪流满面,希望死后能葬在大先生之旁。她想念大先生,也想念许广平和海婴。她面对自己的情敌和情敌的孩子毫无怨恨之意。正如活着的时候一样,她到底还是没能与她的大先生在一起。她的墓地设在西直门外保福寺处,没有墓碑。
“你,恨他吗?”
“……”她没有回答。
“大先生、许妹与阿母待我还是好的”,忽然她幽幽的说道。
……
我顿时无言。
“那么,你在这里……?”
“我在等大先生”,她的眼神执拗却又茫然。
“经过了几世的轮回,你如何能够认得他?”我顺着她的思路问道。
“大先生认得我的,他若看见,定会唤我”。
……
“你何不随其他叶子一起,离开树枝,一同翻飞,加入她们的狂欢?”
她不再言语,慢慢消失了身影。只剩下那片残破的叶子,孤零零的,在寒风中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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