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攻下涵州关的那一晚，林绍部下死伤不计其数。他的副将自11岁随他从军，攻城当日身中十一箭，死死贴在林绍身前，断气的时候依然怒目圆睁。李成玉所领10万军队，有七万是北夷金人。林绍从军十五年，从未像那晚一样，疯了一般的杀伐，腹中三剑血流不止依然不停地挥刀向前，战后临近尾声时，李成玉逃亡，其部下一万余将士投降，林绍面无表情，双目血红，在接受了他们投降后，下令坑杀。那晚的庸城，如同人间地狱。庸城一役中阵亡的所有将士都被林绍葬在了涵州关外十里的风姬山。那一夜，林绍在荒野里枯坐到天明。十里黄沙，永隔天涯。

腹部伤口崩裂，林绍却早已感受不到疼痛。他少时从军，以为一颗心早已没了知觉，今天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绝望。他望着成堆的尸体，双目微垂，如同失了幼崽的狼。林绍把手中的酒洒在了地上：“子宁，你何苦救我，我若这样与你们一起，才是解脱。你我十几岁从军，这么多年，不知道守得是谁的江山，谁的天下。皇上颁了旨，要与金人划江而治，重修旧好。子宁，你说你们守得是谁的国家？呵，听说我这次要封将军了，子宁，你说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呢？”他躺倒在荒野上，腹部的血渗进了土壤，无声无息。

直到荒原上天光初亮，林绍起身，微眯了双眼，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如地狱般的土地，转身上马，再未回头。

林绍心里明白，这不是他要的，忠君事主的人，不再会是他。他再流的每滴血，都不会是为了别人的天下。

他从涵州关向东入京，路过秦城的时候停留了三日。再往东200里就是京西大营。他清楚庆熙帝要么杀他，要么让他北上，总之几年之内，他不会再有接近京城的机会。军医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叫了李丰铭在旁边“你是从京西大营出来的，你觉得庆熙帝如果想杀我，会用谁？”

李丰铭眼睛在他伤口上转了一圈，眼睛挤到了一起，“老头子用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般人都不会对你有威胁，除了一个人。”

林绍斜晲他一眼，“谁？”

李丰铭挠挠头“镇南王的小儿子，陆子续。”

林绍继续斜晲他“怎么讲？”

李丰铭看着军医撤下绷带，眼睛又挤到了一起“我和他打过几次仗，用兵出奇不意，三年前与金人在河西碰上过，三千对三万，最后他的人一个没死，都回来了。”

换完了药，林绍穿上寝衣，他的肌肤早就晒成了古铜色，深邃的眉目俊朗秀逸，但微眯时总让人觉得寒凉无情。

李丰铭退到了一旁“你若遇上他，胜算不大，尤其我们现在损失惨重，未有修整。”

林绍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丰铭在帐外站了一会，眼睛转过来又转过去，带了一队轻骑出了大营。

陆亭十日前护送泾阳公主去钟山寺，回来后总有些不对劲儿。他的副将发现他总望着帐前的大水缸发呆，里面又没养荷花，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更奇怪的是，连续三天，陆亭都让他送信给镇南王，一天一封，一封送的比一封急。他跟了他家将军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想问又不敢问，他也盯着水缸前前后后看了几次，可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宁城钟山寺，北苑禅房里，慕容澜卿正抄写着经书。柔夷轻握，狼毫是上好的北玉。发髻上金簪轻摇，雪白的颈项让人觉得一握即折。她双目不能视物，但眸中总带着浅笑，婉转轻柔，风度无双。

月上中天，慕容澜卿刚刚沐浴更衣，侧卧在踏上。侍女退下后，她正准备入睡，又听到脚步声。她起身，眉目微蹙，雪白的肌肤映着烛光，“玉容，今晚不用你值夜了，给我倒杯茶，就退下吧。”

听见脚步声走向茶桌，慕容澜卿起身侧靠在榻上，她的寝衣极薄极透，披在身上，她轻扯了锦被，脚步声到她床前，她微微养头，朱唇轻启，就着来人的杯子饮水，有水滴顺着精致的下颌落在胸前，浸透了薄纱，来人呼吸忽然变得沉重，匆匆退下。

慕容澜卿拉起锦被，面无表情坐了良久，神情全然不是刚才慵懒随意的模样，一双眼眸没有焦距，却无比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