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短暂的故事,短到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只用一天时间就讲完了它。这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长到一个民族一个世纪的兴旺衰败。故事以一位九十多岁老人的口吻娓娓道来,潜移默化地将读者代入作品搭建的神奇天地中。
全书分为四部分,各部着墨不一。作者迟子建这样介绍她的这部作品:“如果说我的这部长篇分为四个乐章的话,那么第一乐章的《清晨》是单纯清新、悠扬浪漫的;第二乐章的《正午》沉静舒缓、端庄雄浑;进入第三乐章的《黄昏》,它是急风暴雨式的,斑驳杂响,如我们正经历着的这个时代,掺杂了一缕缕的不和谐音。而到了第四乐章的《尾声》,它又回到了初始的和谐与安恬,应该是一首满怀憧憬的小夜曲,或者是弥漫着钟声的安魂曲”。
我不打算根据作品本身的结构来写这篇书评,而将从我的整体阅读体验出发,书写这本书带给我的情感冲击。
作品中处处流露着东北作家的“万物有灵”思想,迟子建说过:“在我眼里,能给生灵以关爱,给大自然以生机,给人以善良的神话,是万古长青的!”所以可以看到书中故事的很多情节都凃着神话的色彩。
鄂温克族是位于东北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讲故事的老者是这个民族最后一位酋长的女人。全书以时间为线索,从叙事者出生说起,描绘了二十世纪一百年中鄂温克族三代人鲜活生动的生活场景,悲喜交织的基调中,一个个坚韧又脆弱的生命一次次打动着读者的心。
他们以森林为家,与天地为伴。喝白桦汁液,吃驯鹿肉,居住的营地随灰鼠的多少时常搬迁,听惯了鸟儿三三两两地掠过林梢,留下清脆的叫声。如果看不到星星眼睛就会变瞎,不走在留有驯鹿美丽蹄印的小路上,双腿就会瘫软没有力量……在无人搅扰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生长着。
他们心地善良,知恩图报。身为萨满的妮浩,为了救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失去生命,泪水流着,用亲身骨肉之死换取别人之生的行为也继续着。为感激天鹅的救命之恩,他们发明了“斡日切”舞:营地上燃起篝火,人们在夜晚手拉着手左右旋转,发出“给咕给咕”的叫声恰似天鹅从湖面飞过。
他们热爱生活,善待生命。他们住的房屋是用二三十根落叶松杆建造的像伞一样的希楞柱,尖顶处有小孔,夜晚可以透过这个小孔看星星,游牧打猎,日子发出声响。他们从来不砍伐鲜树做烧柴,不像后来进驻山林的那些汉族人,把活得好好的树劈成小块儿的木柴堆满房前屋后,看了让人心疼。
他们心怀信仰,虔诚无比。他们信奉“玛鲁神”,用专门的希楞柱来供奉它,在猎到熊时,要用精细的祭奠仪式祭奠玛鲁神,然后才能享用食物。他们也崇敬山神、火神,搬迁营地时,把火种放到埋着厚灰的桦皮桶里,这样不管走在多么艰难的路上,光明和温暖都伴随着他们。
他们也被陈旧的规约所束缚,在爱面前失去生命的活力。爱着母亲的父亲去世了,当她终于在另一个爱她的男人的关怀中告别悲伤,重拾生活的希望时,却遭到全族人的敌视与怒嘲,只因为那两个同深爱着她的男人是亲兄弟。那母亲到底爱哪一个呢?可能都爱吧,因为当初她选择父亲也是遵循一场两个男人之间的竞赛结果。死去的人永远离开了,可是活着的人应该有再爱的权利啊。就连这一点卑微的希冀,都在众人的冷言冷语中消黯下去。感性地说,这是温暖笔调下的冷色情节;理性地说,这是伦理道德对人性的压制。让人在无可奈何中悲叹,除了投之以同情的哀悯,一无所能。
迟子建用一支深情的笔,谱写生命的脉脉温情和感动。她的笔下,女孩子的例假不再是让人羞于启齿的话题:它是“青春的泉水”,因着它,母亲兴奋地把“我”揽进怀里,她对父亲喊着:“林克,我们的小乌娜吉长大了”!她的笔下,性不再让人联想起色和欲,而是温婉与美好:“冬日的风中往往夹杂着野兽的叫声,而夏日的风中常有猫头鹰的叫声和蛙鸣。希楞柱里也有风声,风声中夹杂着父亲的喘息和母亲的呢喃,这种特别的风声是母亲达玛拉和父亲林克制造的。”它深深打动了我。
在这本书里,我看到的是人与自然,美好和哀伤。心被滋润,又被扯痛。
东北那片被世人称为“绿色宝库”的土地在没有被开发前,森林是茂密的,动物是繁多的,过着游猎生活的鄂温克人就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一样。始于六十年代的大规模开发开始后,伐木声取代了鸟鸣,炊烟取代了云朵,攫取式的开发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那些平凡故事里的点点滴滴,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厚重记忆。他们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在现代文明的淘洗之下一去不返。那一片葱郁繁盛的森林,一群善解人意的驯鹿,还有一颗颗纯净透明的心灵,也成了仅印在纸页上的的苍白记忆。
那可爱可敬的生命一个个惨痛地逝去,留下抚不平的悲伤,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久久回荡。那些不屈的灵魂,为自然所生,又为自然所死。作者深情的抒写中流露着怀恋、同情与反思,温和细腻的笔触里散发着浓厚的人文关怀,让人肃然起敬。这部获得茅奖的作品,它的好真是让人难以言尽。
读完《额尔古纳河右岸》,我久久不能回神,那感觉就像月亮落在心河上,闪着明晃晃的光,味道是冰凉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