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作默 2022.5.14
一、
莫家栽植了一棵葡萄树,藤蔓葱郁幽幽,藤须粗壮张弛有力,缠绕着抄手游廊,顺着一直延伸爬向绣阁。
丫鬟碧儿取了绞杀剪,将窗棂上的葡萄须剪了,攀着窗棂看窗外成片的葡萄藤蔓,笑道:”今年的葡萄长势真好,咱们怕是有口福了!”
吉儿替我绾了云髻,我坐在梳妆台的椅子上,瞅着总是馋嘴的翠儿笑。
“真是讨打,在小姐面前越发没有规矩!”吉儿替我插好挑选的玉簪,蹙眉嗔怪她。
“那也是咱小姐好,平常给惯的呗!”翠儿见我笑的开怀,越发肆无忌惮地回嘴,走过来与吉儿一起,扶我出了绣阁。
今日是兄长沐休,哥哥陪同我与嫂嫂一起,去寺里上香,正好观赏那寺庙里整片的桃花林。
我主仆三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前院转去,待快要进正厅大院之时,迎面走来身穿白色衣袍的男子,身后跟着小书童。
我见了,急忙闪身想要回避,却见那外男反向我行礼。
我低头还礼,却听他道:“在下柳致远,见过小姐!”
我脸色微微一红,心下暗道:此人好是无礼!既是客人,遇见府中女眷本应回避,此人反倒阻了我去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心中虽不悦,然礼教使然,遂屈身还礼,道:“见过柳公子!”之后起身,不等他搭话,与丫鬟匆匆离去。
我莫倾玉从小与兄长相依为命,在我三岁时父母双双离世,后来兄长便娶了,素有温婉贤淑第一名称,扬州书香之家的程家嫡女。我心知兄长的用心良苦,自是愿意与嫂嫂好生相处。
嫂嫂虽然只比我大五岁,却待我极好,她深知我无父母教导,便将自己身边的嬷嬷派给我,教我女子该必备的女红跟礼仪。
柳致远与兄长乃是同窗好友,两人性情相近成为莫逆之交。兄长见他已是弱冠,然却并未娶妻,闲聊之余,说起我年方十六,尚未婚配,有意将我许给柳致远。
柳家乃是名门望族,最是注重门风一事,所以才有柳致远巧遇,与我搭讪一事。
此事被兄长那日说过,我便抛于脑后,我刚及笄,兄长并不急于将我许配人家。
谁知三日后,那柳家便聘了媒婆来莫家提亲,两家合了八字,便将亲事给定了下来。
兄嫂怕我将来嫁过去受委屈,请了教习女红的嬷嬷,将我拘在了绣楼里学女红。
夏日天气闷热,吃了膳食之后,我开了窗棂,微风徐徐吹来,屋内顿觉清凉一片。
窗外景致绿意葱郁,葡萄藤蔓攀爬疯茂。
我探出窗口,伸长手臂去摘那藤蔓中一串青白相间的葡萄,皓腕白皙如玉,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泛着透明的光泽。
翠儿伏在窗口瞅着我,如痴如醉魔怔道:“我家小姐长得真好看!”
我摘了一粒葡子丢她疯言疯语,她只管接了丢进嘴里吃,砸吧嘴一脸的意犹未尽。
那窗外成串的葡萄虽青涩,却粒粒饱满闪耀,其中面向朝阳的一粒,青紫相间剔透欲滴。
我学翠儿将那青子递入口中,酸甜略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竟出奇的喜爱这种酸涩的味道。
二、
“你这丫头,竟然如何了得,让小姐也与你一起吃那青子。”吉儿端了水盆进来责备她。
她吐吐舌头,服侍我漱口净手,拆了头簪放下青丝,反唇相讥道:“我们乡下经常吃这青子酸甜可口,可比那熟透甜腻的葡萄好吃的多。”
我靠在床头与嬷嬷说话,嬷嬷将檀香青松大屏风,挡住窗棂的风口,叮嘱翠儿跟吉儿两人注意事项,这才去了外室午休。
两丫头唯唯诺诺应了,将秀阁内物品归放整齐,一人替我放下罗帐,搬了榻椅坐在上面,我让她们都下去,两人得了令出了内室。
今日疯闹的厉害,我躺在帐内闭了眼,以为自己难以入眠。
却犹觉一阵恍惚,朦胧里置身在一处飞檐翘角,白墙琉璃瓦的宅院里,院内假山流水,长廊华亭,丫鬟仆妇穿梭其中。
我站在一边有些茫然,竟不知身在何处,有丫鬟经过,她向我恭敬的施礼,喊我为夫人。
我年方十六,刚与柳家定亲,还尚未成亲,如何就被称为夫人了呢!
我伸手挡住丫鬟的去路,替她纠正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家的夫人,我乃是莫家的小姐,名唤倾玉。”
不想那丫鬟扑哧一声,笑道:“这里是罗府!夫人自然是姓莫,奴婢们都知道呢!”
“罗府?”我蹙起秀眉看向四周,绿植葱郁,鲜花簇锦,好一片美景如画,景中有我,然我却不知身在何方?
“倾玉!”一声醇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愣,转身看去,见立在花圃前一年轻男子,疏眉郎目,一身的暗紫色锦缎玄衣向我走来。
我急忙退至一片花圃后,制止他的靠近,含了薄怒道:“公子好生无礼,你我素不相识,为何直呼我的名讳。”
谁知他踱步而来,笑意冉冉道:“你是我罗玄毅的妻,怎能是素不相识!”说完绕过花圃将我拉到近前,郎目中映着我惊慌而苍白的面孔。
他牵我的手,往荷塘边走去,满池的芙蓉花铺满水面,青翠的荷叶越发将芙蓉存托的清新脱俗,我被这满池的荷花迷了眼睛。
“知道你喜爱荷花,特意托人从杭州西湖移植过来。”他又指着池边浮出水面的锦鲤,笑道:“这些锦鲤,是你我去年放养的,可否记得?如今一年过去,它们倒是长势迅速。”
我模糊间,竟觉得此景似曾熟悉,记忆中与一男子蹲在荷池边。他握着我的手从水盆中舀出,将一条条锦鲤在荷池边放生,他温柔似水地看着我,我满脸的灿烂笑容,将我震在当下,我竟不知是在梦里亦或是现实。
他将一脸茫然的我抱起,顺着荷池边的长廊走去,有丫鬟经过,恭敬而低垂着头,我盯着他俊逸的侧颜,轻轻描绘。
他转身,捕捉我的目光与之交汇,我心中狂跳如鼓。
门被轻轻推开,他将我放在了床褥上,触手锦缎的丝滑,冰凉击醒了我,我惊慌失措的推拒已到近前的他。
他低头亲吻我的眼睛,嘴里轻轻的呢喃着我的名字,赤红的双眸含着炙热,侧身只是躺在我的身边,将我拥在怀里。
宽厚的胸膛带着可以燎原的火热,滚烫着渐渐迷失的我,这是梦境竟不由我自己。
“睡吧!等天亮了,我的倾玉就会记起我来。”他如梦呓一般的轻喃,我迷糊中被他拥在怀里睡着了。
三、
我想等梦醒了,一切就该结束了!
可是天亮了,我睁开眼,依然见到他丰神俊逸的脸庞,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我愣神还未及反应,便被他翻身压在身下,细密的吻如雨点一般洒落下来,额头、眼睛、鼻尖、然后落在我的唇上,湿糯的舌尖勾勒着我唇形,我听见两个年轻有力的心跳声在心间震荡。
一双修长的大手蒙住了我的眼睛,眼前的黑暗,让我的感官无比清晰。我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声,强劲矫健的身躯与白皙如玉的纤细纠缠在一起,我就像一只闯进猎人捕猎陷阱里的小鹿,带着无措与懵懂,被他引领着一步步走向深渊。
在他编织的梦境里无法自拔,他带着我游山玩水,见到人们亲热的跟他打招呼,并喊我夫人。
他带着我来到平原,教我骑马搭弓射箭,当马儿受惊我惊慌的尖叫时,他飞身落在马背上,将我拢在了怀里,我竟感觉无比的安心。
骏马被勒紧缰绳,倾起身扬起前蹄嘶鸣,我缩在他的怀里,他拉紧缰绳稳坐于马背之上,犹如神祗一般存在于天地间。
我以为我会永远的幸福下去,可是天边一片亮白窜来,他在我的面前慢慢地淡化,我听见他怒吼的声音,带着哀怨般的赤厉喊着我的名字。
然后我便醒了,床前有泪眼婆娑的嫂子,与一位陌生的婆婆,她举着一把红亮的木剑,幽幽的眼神带着阴冷,那是一种睥睨万物般的淡漠。
“裴哥,小妹醒了!”我看到嫂嫂滑落脸颊的泪水,也看到兄长不顾礼数冲进来的身影。
“哥哥!嫂嫂!”对于突然转变的景象,我无所适从,但我内心却有了淡淡的哀愁。
我看到翠儿跟吉儿,哭成泪人一般跪在地上,我张了张嘴,声音带了嘶哑,问道:“我病了吗?”
哥哥半蹲在床榻旁,眼睛红红的,摇摇头道:“没,只是遇到梦魇了,昏睡了四天四夜。”
我浑身无力的软倒在床榻上,听见陌生的婆婆道:“好了,她算是脱离了危险,只要心志坚定,便不会再被梦魇扼住。”说完从腰间的锦袋里,拿出一串赤红色桃木珠,套在我纤细的手腕上。
我像累极了一般,闭上眼又睡着了。
睡时,听见婆婆轻声道:“没事,她是困了。你们替她熬一些米粥,等她醒了给她喝一点。”
等我再醒来时,见嫂子瞅着我,轻轻的抚摸我的额头,“你把我们吓坏了!”
“对不起,害嫂嫂跟哥哥担心了!”我带着惭愧轻声道:“我梦见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我不知道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那是梦魇!再也不会那样了,”她笑着道:“倒是把柳公子给急坏了,时不时派人来问你的情况,他是个有情的人。你哥哥说等你好了,就给你们把喜事办了。”
四、
我心下一颤,道:“我还小,想跟哥哥嫂子身边多住一段时间!”
“傻瓜!即使出嫁了,也依然是我们的小妹,莫府永远是你的家。柳公子与你兄长年龄相仿,本该早应娶妻生子,却倒是缘分未到。不曾想竟与小妹注有姻缘,他年龄比你大,将来定会对小妹极好。“
看到嫂嫂殷切的目光,我点了点头,涩涩的味道在心中蔓延。
自此我便再未做那个梦,就好像梦里的人与物从未出现过一般。
几日过后,我与丫鬟在花园里捕蝶,柳公子拜访莫府,寻来花园挥退丫鬟,与我说话,讲一些有趣的事,引得我笑眼弯弯。
他看着我的笑颜,轻声道:“看到你好好的,真好!”
“让柳公子担心了!”我羞涩地屈身行礼。
“再有一个月,你我便要成亲了,你不必跟我如此生疏。”他跨近一步,抬头迎视我,道:“我字子兰,你可喊我子兰亦或是兰哥哥。”
“——是!”我退后一步,应答的声音有些牵强。
他似乎毫不在意我的疏离,道:“即便我们两未有婚约,我与你哥哥年龄相仿,你也理应喊我一声兰哥哥。”他抿着嘴戏虐我,似乎就爱看我窘迫的样子,道:“你今日就喊我一声兰哥哥听听。”
我气的脸绯红,瞪着他,他轻叹一声道:“今日倒是我失礼了,想到那几日你病着,我夜不能寐的担心你。如今见你病好了,就想赶走心中虚弱的样子,想让你笑着,那怕带了生气的样子。即便看你对我刻意的疏离,也存了戏虐你的心思。”
他的言辞令我动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喊了一声:“我与兰哥哥虽有婚约,可是女子与男子本就不同,不如你们随性洒脱。”一席话讲了与他之间的疏离。
却不想这人孟浪!咋听我的解释,猛然将我搂进了怀里,见我惊愕地表情,又不舍的放开。
“你我还有一个月便要成亲了,我觉得好生漫长。”他蹙眉说道,也不管我红了脸颊,只是拽下腰间悬挂的玉佩,执起我的手放了上去,郑重地道:“此生定不负你莫倾玉!”说完,转身离了花园。
我握着手中的玉佩,看着远去的身影,心中升起了莫须有的心喜。
自那日与柳致远相见过后,我便跟随嬷嬷绣制自己的嫁衣。金丝绣边粉线牡丹,旖旎铺展在红色的锦缎嫁衣上,高雅的牡丹寓意着富贵,绚丽多彩的鸟雀已初具雏形。
嬷嬷看着那缜密的针脚,笑道:“小姐这绣艺真好。”
吉儿端了燕窝银耳莲子羹,“夫人刚才吩咐厨房备了小姐的燕窝羹,说这秋季最是润肺,让嬷嬷督促着小姐别累着。”嬷嬷点头答应。
我倒不觉得累,就是心情一直舒展不开,总觉得心里烦闷,反而能静下心来绣嫁衣。
吉儿端了炖盅近前,我闻见那燕窝的腥味冲过来,心间便犯恶心,歪在一边干呕。
“味道不好吗?”吉儿紧张的看着炖盅内的燕窝,盅内有几颗小巧的红枣炖开花,清亮的燕窝被红枣润染带着俏皮的红,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弥漫在鼻间。
“嗯?燕窝还行,味道应该不会出错?”翠儿瞅着炖盅的色泽解释。
“今天不想吃了!”我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摆手道:“撤了吧!”坐在一边手支着额头,心头闷的难受,嬷嬷只是脸色凝重的看着我,端了清水我漱口。
“小姐可是觉得那里不舒服!”
五、
我摇摇头,“没觉得不舒服,就是闻着燕窝的味道不喜欢!”见嬷嬷担忧的看着我,我只道:“没事!只是微微的不舒服,无需惊扰嫂嫂。”
府中因我的婚事已经够忙碌了,我不想因琐碎之事让他们担忧。我偶尔在绣楼中绣制嫁衣,但大多时间会帮着嫂嫂打理府中事务。
我害怕夜晚来临,怕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梦魇中,怕一切面对时的无措,即便是梦境,都不应该有一个陌生的外男闯入我的梦境。
一连几日,我的精神状态都不好,嫂嫂不知道情况,试着跟我聊天,但这种匪夷所思的怪事,我觉得几乎没人会相信我。
直到那日我忙完起身时晕到,府中请来的大夫,正是父亲曾经的至交好友,他反复诊脉,表情很是古怪,直到半个时辰后,这才停止左右诊脉的忙乱,轻叹一声,让兄长出去跟他说话。
嫂嫂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只当是我的病情有些严重,却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让莫府陷入无尽的耻辱柱上。
不到片刻,兄长怒气冲冲的踢开房门,甚至都不曾看我惊异的脸色。指示家仆将我两个丫鬟押了起来,理由是盗窃之名,无视二人的苦苦哀求,堵了嘴巴拖将出去。
我质问兄长为何如此,兄长涨红脸怒瞪着我,举着手向我打来,却迟迟未落下。
嫂子差使嬷嬷将房中的丫鬟遣了出去,嬷嬷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兄长指着我厉喝道:“你我从小相依为命,长兄如父,我自认从不曾亏待于你。唯独你与柳致远婚事,我未曾细问你可否喜欢于他,却不想你竟坐下,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唯女子天下所不耻。”
哥哥犀利的言辞,犹如当头一棒,我浑身寒颤竟发不出一言。
嫂嫂将他拉到近前,道:“你且消消气!静下心来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一家人何苦言辞乖戾不当。”
兄长瞅了妻子一眼,这才低下声音来道:“柳致远虽然年龄比你大了几岁,为人却是个沉稳的性子,兄长能为你做的,便是为你挑选最好的。”他依然粗气难抚心中戾气,道:“当初小妹若是跟大哥细说,已有意中人,即便那柳致远再好,我也断不会强迫于你。”
我听到此处,羞愤交加,兄长那难以启齿的话,我如何能听不明白。
“你那意中人到底是谁?我告诉你,如今他害你如此境地,却绝非你的良配——”
“你住口——”我赤厉地向哥哥喊叫。
哥哥断断续续地话响起,“你已经身怀有娠一个多月,让我如何向已亡的双亲交代。”说完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犹如惊雷的话将我击倒在地,我突觉四肢冰凉透骨,一种诡异的森冷袭卷向我,我竟落得有冤无处申诉的困境。
冷笑一声道:“哥哥不必为难,今日受辱,死志已存。”拔了头上金簪,狠命刺向颈间动脉之处。
“小——妹!”我听见哥哥赤厉地喊叫,看到他惊惧哀戚的表情。
想起从小相依为命地情景,如今再看哥哥此时地不信任,我心中一阵悲痛竟带着决绝。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小妹怎可如此傻!”耳边有嫂嫂戚戚地哭音,我睁开双眸,见嫂嫂的手挡在前,金簪深深地刺穿了她的手背,血滴顺着往下滴落,染红了我素白的衣裙,一滴两滴猩红的触目惊心。
“嫂——嫂,何苦,苦救——我!”我低着头看着那狰狞地伤口,泪水如决堤一般涌出。
哥哥将我跟嫂嫂紧紧拥进怀里,听见他慌乱的喊:“嬷嬷,快请大夫!”
六、
嫂嫂摇摇头,紧紧抓着我的手,轻声道:“你何苦如此决绝,我们是家人啊!我们都信你的,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而已。”她说完。
我二人便被哥哥紧紧搂住,听见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想来他应是被我过激的反应吓坏了,如若今日不是嫂嫂机智,他怕是后悔莫及。
嬷嬷请来大夫,为嫂嫂拔了金簪,上药做了处理。嫂嫂拉着我的手,让我告诉她一切,我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讲来,莫家陷入一场诡异地恐慌之中。
就像那个婆婆说的一般,也许绣阁中真的有什么不干净地东西。
当天夜里我便搬出了绣阁,嫂嫂陪着我,轻声安慰,“你别怕!莫家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跟嫂嫂睡在一处,第一次一晚上都无梦。
天亮时,嬷嬷替我收好行装,对我宽慰道:“两个丫头已经没事了,只是被老爷看管起来,等跟柳家退了亲,便将她们两送去与我们会合。”
我点点头,看看身后的莫府,嫂嫂已为我安顿好一切。我即将离开莫府,去往扬州的居庵道观,眼前的一切困境,只有那里才是我最好的去处,只此一别,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马车一路往南,道观中的道长俗世时,曾是嫂嫂的阁中好友,如今嫂嫂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将过去。后续我们的马车,倒也不急,缓缓地往扬州驶去。
半月之后,便进入扬州界线,嬷嬷让车夫去投宿一家客栈稍作歇息。我一身深色衣衫,戴着斗篷进了客栈,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等收拾妥当,天一亮我们便再次启程往东行驶,黄昏时到了居庵道观。
观内的小道姑安排了我们住处,是道观后院深处的一栋小独院,院内种着时下的瓜果蔬菜。
房舍看着很朴素,三个居室一个厅,我寝室的外间便是嬷嬷的住所,她负责照顾我,并配了两个小丫鬟,一个叫灵儿,一个名叫之儿,两人看着很机灵,但却不会说话。
听嬷嬷说过,坊间有一种奴婢卖价很高。
他们从小选机灵漂亮的小丫头,给她们吃一种哑药不能言语,除此以外便精养着,学习各种技艺,大一点卖入高门大户做丫头,死契卖价极为昂贵。
“这几日舟车劳顿,小姐早些安歇,等明日起身,再去拜访那道长。”
此时晚膳已撤离半日,我坐在床榻上,虽捧着四书半时,心思却不在书中,听了嬷嬷提议觉得甚好。
两个丫头动作轻柔的替我梳洗,拆了头饰,那之儿却并不离开,搬了小榻凳守在床头。
我示意她下去休息,她甜甜的笑着摇头。
嬷嬷只温声道:“这两个丫头日后便贴身照顾你。她们两人每日轮值,守在床榻旁。这是夫人临别时,千叮咛万嘱托之事,路上只恐小姐不适应,这才没讲来给你听。”
我微微蹙眉,不再言语,心中却忍不住思绪飞转,如今翠儿、吉儿不曾与我回合,怕是府中有了变端。
七、
第二日,我让灵儿替我梳妆,头饰一应除去,身穿一袭浅蓝色衣衫,前去拜访道长。
见面时我与道长相谈甚佳,她穿着深蓝色道家衣袍,挽一髻插着木簪,有脱离凡尘之感,给我留下很深印象。
“我与文珍自小便交好,如今她将你托付于我,你便在此安心住下。此处虽然位居山上,但交通得便,一应缺失,让小道姑跟我禀报一声便可。”说完拉住我的手,笑道:“常听文珍提起小姑,今日得见,不禁惊为天人,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我向道长施礼,只道:“让道长谬赞了!”
须臾,有小道姑切了香茗于我二人,我听道长论经讲道半日,只觉有大彻大悟之意,她便再不肯多讲,只笑道:“论经讲道,俗家女子只求除去烦闷静心安神。”
我听后莞尔一笑,道:“莫非道长受嫂嫂嘱托,提防我入世遁入空门。”
她听后双手合并,口中连念三遍善哉,笑道:“心中有道,即不入空门,道已在心中;心中无道,既入空门,道已不在心间;小姐不是道门中人,与道门无缘,道在心中即可静心安神。”l
“多谢道长提点,只求道长安抚兄长与嫂嫂,让他们无需担忧!”我与道长侃侃而谈既讲道,又讲俗世之事,不觉时间飞逝。
辞别道长,我与嬷嬷返回小院,见两个丫鬟已将院中的瓜果摘了一些,一部分送去道观,一小部分留下于院中吃食。
另两个嬷嬷掌了小厨房备好膳食,两个小丫头跟着住在道观,日渐忠心,虽不能言语,却甚是机灵通透。
一日,嬷嬷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封家信,我拆了信笺,信中兄长与嫂嫂讲,暂时会与我断了书信来往,对我一番言辞安抚。却从其中只字片言中,已明了,柳府得知我身患染疾,却不欲退亲,反而执意要迎娶于我。
我忍不住在房中来回踱步,担忧莫家近况,不管其中发生了何事?柳家公子的作为却令人费解,如今身患染疾,已是最好的托辞,既保住了莫家的名誉,又全了两家的脸面,柳公子何故苦苦相逼。
此时我已是无心顾暇,只希望此事平安度过,莫要再生事端。
不久后,与府中彻底失去联系,我时常安慰自己,无消息反倒是好事。
自今后,闲暇无事,便常听道长讲道,有时好动,与嬷嬷她们一起,穿了钗衣在院落中,整理瓜果蔬菜,日子过的舒适而安逸。
时光飞逝,春去冬来相互交替,转眼竟是三年已过。
前几日收到信笺,是从扬州遣人送来的书信,嫂嫂与兄长卖了莫府,举家搬迁到扬州。
朝中宰相于大学士极力挽留,并向朝廷举荐扬州府丞一职,哥哥前几日到达扬州述职。
“等扬州一切安排妥当,怕是咱们就可以离开此处了!”嬷嬷替我递了燕窝,笑微微地说道。
我将燕盅放在书桌旁,拉着嬷嬷干燥温热的手,无尽感激道:“这几年让嬷嬷跟着我受苦了,原本嫂嫂出嫁时,嬷嬷就该跟着颐养天年,却不想跟着我来到道观受苦。”
“小姐可折煞老奴了!不说跟着小姐未曾受半点委屈,但说随着夫人来到莫府,照顾小姐也是老奴应该的本份。”
“娘亲!”两人正说着话,院落外传来童稚悦耳的奶娃音。我笑着起身,出了院落,院中有一个奶娃娃三岁左右,从丫鬟之儿怀中挣脱下来,举着萝臂,步履蹒跚尚不稳健的步伐向我踱步而来。
“御锦跟着之儿去哪里玩了?”御锦来到我身前,我将他抱起来,柔声问他。
他趴在我耳边细语,其实说了什么,我很多都是要细细辨别,不过应该玩的很开心,这便是我的儿御锦。
八、
我与儿御锦的缘分说来与人听,却道世人不信,一朝分娩我心存怨恨,梦中之事如何就成为现实。
可等那接生婆婆说胎儿横生,命悬一线时,我终究不忍心,拼了命也要将他生下来。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与他血脉相连。
自来到道观,我一次都未曾再梦见孟玄毅,如今想来人鬼殊途,怕应是莫府中的成了精气的邪崇之物。
门外有道姑轻声的言语声,我无意听,自与娇儿说闹。
只需片刻,便见嬷嬷喜滋滋地进来道:“道长说馆内有扬州来的差信,递交了夫人的书信,说不几日便要接小姐回扬州府邸。”
我急忙拆了信笺,见嫂嫂洋洋洒洒写了足有三张,信中尽是家常琐事,讲扬州在何处置了宅邸,府中景象描述极尽详细。
又讲两年前生下侄儿,这才将扬州之行耽搁下来,如此娓娓细数所尽之事,令我泪水潸然而下。
我一刻也等不得,吩咐嬷嬷他们,即日便开始收拾一等细软与物件,只待几日后府中差人接我们归府。
三日后,道观外果然来了车轿,报了家门乃是扬州莫府的小厮,我等再三确认这才拜别道长上了马车。
马车一排三辆,我与灵儿同乘一辆,嬷嬷与之儿照顾御锦乘了一辆,剩下的一辆转载了物品,马车随着道观下路缓缓而去。
行至半日,御锦哭闹寻我,嬷嬷执拗不过,让车夫停了马车,将稚儿抱将于我,返身而回时,对那车夫道:“此路到了何处,为何看着陌生?”
那车夫答道:“此路往东经过前面大道,往南而行便是扬州的安口。”
嬷嬷点点头,自语道:“那便是对了!”再不多疑,上了马车。
一行人行至天黑,马车却依然在赶路,嬷嬷欲下车,却被限制在车内。
“夫人自不必惊慌,我等受老爷之命接夫人归家。如若奴仆胆敢犯上作乱,便视作潜逃家奴打死便可。”
我此时怀抱熟睡的御锦,浑身遍体生寒,质问他们,你们家老爷乃是何人?
一众家丁车夫自是向我施礼,却再不肯多加言语。
马车行至停停走走,足有半月之久,落将一座宅院,我自觉眼熟,兴许是大门已砌了新漆,一时未及细想。
倒是御锦跌跌撞撞的往府中跑去,口中喊着爹爹。
我心惊追了过去,却见他被一身穿乳白色锦服的男子抱了起来,从御锦挡住的身影,我看到了那张久违的脸庞——柳致远。
这座莫府转卖,竟辗转到了柳家手里,我依然被安排在了绣阁中,只是那绣阁中不再是我独自的闺房,所有的东西都是双份,有了闯入者的身影。
我以为他会质问,究竟为何骗他,却不曾想到他温声细语。
原来他竟什么都已知道,怕是嫂嫂他们的扬州书信,已被他截获知晓,所以才将我们诱骗出道观。
嫂嫂若是派人去道观寻不到,他们该是多着急,想来如何也猜不到,我竟又回到莫府。
“我如今已是为人母,你我二人的婚约,早该在三年前就结束,公子何苦为难自己。”我仰头与他对视,并不畏惧,“你我缘分已尽,莫倾玉已死,放过自己另娶妻子,倾玉不值得你如此。”
他只冷笑道:“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说完便不再言语。
我退后半步,与他保持距离,他却毫不在意,只管唤了丫鬟进来于我洗漱,并道明日是个吉日,要与我重新拜堂成亲。
九、
“兰哥哥,我已有麟儿,我不会再嫁给你了。”我好言相劝,点破我们之间的那份平静。
却不想,他赤红着双目,回身扫落梳妆台上的一众饰品。
捉住我的手腕,厉喝道:“孬种!有本事强抢别人的妻子,却不敢有勇气出现。”我被他粗暴的推搡在地。
门外,突然狂风大作,偶有御锦断断续续地哭泣声传来,“娘亲!不要伤害御锦的娘亲。”
我欲起身,却被他抱了起来,我尖叫声带着凄厉。
窗棂处簌簌作响,竟见许多藤蔓,伸着藤须张牙舞爪的伸将过来。
我大惊,在藤须即将到近前时,将柳致远推开,挺身挡在了藤须面前,却见那藤须柔弱无骨一般拂过,再不如刚才一般坚韧似箭。
银光一寒,匕首出鞘,疾如闪电一般向那藤须斩去,便见藤须微微一缩,断裂之处渗着血红色的汁液。
“他不伤你,你为何伤它!”我伸手拦住,他握着匕首的手,看着那藤须慢慢地往回缩去。
他却不予理会,奔到窗口处对着家仆,道:“你们且将那葡萄妖媚捣毁,挖了它的根基,看它还如何危害人。”
此时房门打开,我见到之儿抱着御锦,我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娘亲,我怕!不要伤害爹爹,它不是坏人。”
我见到御锦眼中,有紫色光晕闪过,心中一丝不安划过。
“兰哥哥,莫要让他们伤那葡萄性命!”我苦苦哀求柳致远。
他抬手,轻抚我脸庞,柔声道:“倾玉,从今以后,再不会有妖媚胆敢伤害你。”我瑟缩着看着他,原来他连这些都知道,我抱着御锦奔至窗棂,从人群中我看到了翠儿与吉儿的身影。
怀中的御锦紧紧搂住我,“娘亲,御锦怕!”我心下慌乱,劝柳志远无果,冲出了绣阁。
此时院落中的藤蔓架,已被几个小厮拆卸在地,其中一个小厮抡起斧头朝着藤蔓老根砍去。
我惊惧的出声阻止,斧头锵的一声,斩向葡萄树根。
我心头突然一痛,怀抱中的御锦微微抽搐了一下,随着噗地一声响。
我怀中一轻,御锦化作一缕气体,随着无数截藤须散落在地。
虚既是幻,幻中只因有你而在;梦既是镜,镜中影像亦真亦幻;
只道是世间奇哉,却不知神鬼也亦有情,只可惜,人鬼殊途如何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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