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吃得饱饱的，便站起来准备回家。
“小明，给你买身西服吧？上班了得穿正式点，可别叫人家笑话咱。对了还有皮鞋，也一起买了。”母亲说。
小明笑了笑说：“不用了。俺们学计算机的都是随便穿，不要求穿西服，穿了反而显得另类。”
“那也得买身新衣裳吧？穿着人也显精神。”
“你这人也是，上班还没挣钱呢就先花钱，等什么时候挣了钱再买不就行了。”父亲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前走，“再说了，家里等着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房子也该翻新，他弟弟妹妹都还在上学，他自己也得攒钱准备娶媳妇，可不能养成那种花钱大手大脚的臭毛病。”
“你这老头子，买衣裳又不是乱换钱。”虽然这么说，但母亲还是把目光从旁边卖衣服的摊位上收了回来。走了没几步，母亲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地上说：“看，谁掉了五毛钱。”
身后的小明顿了顿，有点不屑地说：“五毛钱能干啥。”
母亲咧嘴笑笑，附身捡起来五毛钱的硬币，“呵呵，今儿个运气不错，还能捡五毛钱，半碗儿饸烙的钱就有了。”
父亲停下来，看看母亲，一声不吭扛着行李继续往前走。
小明看着把五毛钱揣进裤兜，乐呵呵往前继续前行的母亲，微微低下头，快步赶了上去。
徒步一个多小时，一家三口终于来到了村口的吊桥上。站在桥头一棵百年老树下，小明抬头看着前边父亲用瘦小的身体扛着几乎跟自己体重一样的行李，在吊桥上晃晃悠悠的慢步前行，山里的雾气几乎把他全部罩住了。
“很多年了，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自己的父亲，也是那一刻，让我突然感觉到他真的不再年轻了。而我，已经长大了。”小明咬咬嘴唇，紧紧跟着上了吊桥。
“哈哈，大学生回来啦！”刚到村口，村里几个坐在树桩子上唠家常的村民热情的跟小明父子打着招呼。
“回来了，你们都还好吧？”小明点着头，笑着回应。
“都好着呢，就等着阎王爷派黑白无常过来收俺们了，哈哈。”一个山羊胡老头叼着烟卷笑，露出所剩无几的几颗黄牙。
刚刚过了吊桥没多久，在崎岖不平的村里小路上，小明迎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背着行囊，朝着跟自己相反方向走过来的李志刚——一个一年前从某大城市来此的支教老师。
一米八几个头却只有一百二十斤的李志刚是去年毕业过来参加支教的某名牌大学大学生。与刚来时候的兴奋激动，意气风发不同，此刻的李志刚显得灰头土脸，颓废落魄。原本高大挺拔的身材仿佛在半年时间里就缩水了五公分。脚上的耐克球鞋比它的主人还惨，鞋帮和鞋底相连处的窟窿已经让躲在里边的大拇哥悄悄探出头来。
“志刚，你这是去哪儿啊？”小明停下脚步问。小明跟仅仅在他刚来的时候见过一面，但俩文化人聊的还算不错。
“小明？你这是放假回来了吗？噢忘了，应该是大学毕业了，呵呵。”李志刚放下行囊，扶了扶眼镜，挤出一丝微笑，“我——我要走了。”
“走？”小明瞬间明白了，“走吧，这么个小地方本来就留不住人。再说了，我不早就跟你说过吗，凭你的本事，可以到外边的世界干一些更有意义，也更适合你的事情。”
李志刚苦笑一声，环顾四周的大山，眼前的小溪，背后的村落，藏在镜片后边的眼睛已经红了，“不，虽然失败了，可是我一直觉得对于我来说，真正有意义的事就是能在这里坚持下去，留下来，继续教这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让他们走出大山，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可是我做不到了，坚持不下去了，呵呵。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环境。”
“你已经努力做了你想做的，有些事情有心就够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不论结果如何，你肯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奉献自己的青春，就已经比很多人了不起了。这个地方穷了几百年，封闭了几百年，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做出改变太难了。我在这里长大，我知道这里的贫穷和愚昧——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
“以前只听过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现在这个地方告诉我，富足同样限制我们的想象力。以前在电视上、报纸、杂志上看过很多关于贫穷地区的报道，可单单只是听和看，虽然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仍然觉得自己可以在这种环境里通过所学所知和努力改变他们的命运。可当真正来到这种地方，身处其中的时候我才明白，在这种环境里要改变别人命运是多么难，比攀登珠峰都难，甚至这日子过着过着，我都要被这里的人和环境给改变了，是不是很讽刺，呵呵。”
“不论如何，你的出现都是对这里的孩子们的一种鼓励，同时也给了他们走出去的梦想，希望，还有勇气。”
“我只是觉得很惭愧，曾经刚来时候对这孩子们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现在想象就像裤裆里放过的一个屁一样，就留一个响儿。”
“呵呵，算了，你可千万别惭愧。要是你还觉得惭愧，那我这个在这儿土生土长的大学生是不是该一头撞死了。”小明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李志刚一根。
“大红河，好久没有抽过了。”李志刚把烟放到鼻子底下闻着。
“我是这个地方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可我却从来没有想着毕业以后回来，回来帮助这里的人，帮他们走出大山，去外边的花花世界看看。”小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而你，一个跟这个地方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外乡人，名校毕业生，富二代，却愿意不远千里来帮他们，这境界就比我们高了一大截，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想回来帮助他们呢？”李志刚问完，似乎是觉得不妥，赶忙说，“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自己可以帮助这里的乡亲们脱贫致富，拜托现在这种，这种生活，让后一辈的孩子们不再或者这么艰苦，这么与世隔绝？”
小明笑笑，“以前想过。”
“以前？现在呢？”
“现在没有。”
“能说说为什么吗？”
“人的责任要跟自己的能力成正比。我确定我现在的能力对于这里的现状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性，如果我呆在这里甚至把自己都会拖住，因为我太了解这个地方，这些人。”
李志刚苦笑一声，“还是你看的清楚，是我太不自量力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明把整包烟塞给他，“这是彼此的性格决定的。你和我是两种人。你是有梦就敢去追逐的雄鹰，可能没办法一直如愿以偿的去逐云追日，但会活得很精彩；我是一步一步慢慢爬的蜗牛，可能会走得很稳去靠近目标，但沿途的风景肯定没有你那么美。或者，换一种说法，你就像个登山者，秉着热情，朝着目标勇敢攀登，即便中途累了中途折返，还可以回到起点选择另一个山头；而我更像是个没有安全绳，在悬崖上走钢丝的特技演员，只能盯着对岸的目标小心前行，失败了就会葬身崖底，不可能重来。”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你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人生本身就是哥向左向右的选择题，只要记住这一点就不会有‘不成功便成仁’的结局。”
“性格决定命运，呵呵。”
李志刚长叹一声，拍拍小明的肩膀，重新背起行囊笑着说：“好了，时候不早了，不说了。祝你事业有成，咱们有缘再见。”
“再见，一路平安。”小明看着渐渐走远，背影萧索的李志刚，还有村口目送他远去，指指点点目光呆滞冷漠的乡民，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小明他们村一共也就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小明家在村子的最东头，很容易找，因为是全村最小最破的一间，如果不仔细看就跟废弃了一般，进屋之后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霉味。院子倒是不小，但是被一些农具和秸秆儿、鸡笼啥的占据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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