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小明刚刚下了火车。然后买了一张去往家乡小县城的车票。
坐在颠簸的车上,驶在崎岖的山路,闻着周围同乡人身上各种各种的味道,小明望着窗外的大山和郁郁葱葱的树木,心里充满莫名的厌恶。
旁边的阿姨拿出一个苹果,用皴皱黢黑的大手搓了搓递给小明,用家乡话说:“小伙子,吃个苹果吧,俺们自家种的,卖不了剩下的。这车得走半天的路。我看你也没带点水啊干粮啊什么的,就先吃个苹果吧。”
“不用了,谢谢。”小明强挤出一丝笑脸,然后扭头继续看着窗外。
“哎小伙子你别客气。你吃你吃,我这还多着呢,不够我再给你拿。”热情的阿姨丝毫没有注意到小明的表情。
“阿姨,真的不用了,我不饿。”
“这个不光顶饿,还解渴呢,吃吧。”
“我也不渴。”
“别跟阿姨客气。”
“阿姨,我没客气。”
“没客气就拿着。”
小明没辙,只好接了过去,但也只是拿在手里,眼睛依旧望着窗外。
“小伙子你吃啊。”热情阿姨咬了一口自己的,满脸堆笑看着小明。
“我……我等会儿吃。”小明咧了一下嘴。
“噢,那你等会儿吃。我跟你说我种苹果可种了几十年了。这品种的苹果又甜又酸又面,好吃得很。一会儿你吃完了跟我说,我还有。”阿姨说完又从脚底下的编织袋里掏出几个,挨个分给了周围的群众。
大家伙儿也不客气,放到嘴里就开始啃。
苹果香味,汗臭味,脚丫子味儿,大蒜味儿,车窗外植物的味儿在车厢内弥漫扩散,小明咬着嘴长长叹了一口气。
“哎,小伙子你咋还不吃呢?年纪轻轻的别舍不得吃,我这儿还多呢,嘿嘿。”
“大姐,我没舍不得吃,您真太客气了。我谢谢,谢谢您的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小明很无语的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假寐了。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地上满是泥泞。
五个小时的颠簸之后,小明下了车,背起行囊走在雨里,头发很快就湿了,雨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钻进前胸后背,算是给这潮闷添加了一丝清凉。
“去马山坳多少钱?”像以往一样,小明走到几辆停在雨里的摩的前打听前往老家的价格。这个时间点已经没有班车了,等到明天还要住一宿的旅馆,算下来打个摩的还更划算,而且速度还快。
“五十块钱。”对方叼着烟卷,露出一口黄牙,身上披着白色雨披,年纪不大,可黝黑的皮肤上已经被狠狠刻下痕迹。
“三十,走不走?”小明杀价。
“最近油价又涨喽,以前三十没问题,现在不行了。你看这样,四十五,行的话立马走。”
“就三十,走的话就走,不走就算了。”小明说着佯装转身。
“三十五,一口价,行咱们就走,不行你找别人。”
“走吧。”小明没再多说,坐到了后边。
摩托车贴着悬崖边上崎岖狭窄的泥土路飞驰着,郁郁葱葱的绿色仿佛一帧帧快进的镜头,远处的大山一座接一座,此起彼伏。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偶尔在山脚或山腰闪现,毫不起眼。
下了摩托车,小明一眼便看到了早早就在镇上等候自己的老父亲。
这里的雨刚刚停了。四十刚出头的父亲蹲在入镇的路口,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几乎全都白了,黝黑的皮肤上几道深深的皱纹宛如刀刻。草帽下边刚刚露出那双小小的,闪烁着喜悦光芒的眼睛。有点鹰勾弯的鼻子下,厚厚的嘴唇略有些发白。胡子显然是刚刚刮过的,整张脸很干净。
红色的背心上边还印着以前公社的名字,被一条布条腰带刹在灰色的的确良裤子里。脚上的雨鞋沾满了泥巴。
他身边的一个背篓里边放着一个编织袋,一只鸡头从里边冒出来。另外还有一些糕点,用纸包裹着,外边拴着纸绳。一条鱼用绳子穿了嘴巴,吊在背篓外边,还在时不时挣扎一下。
老头手里拿着烟袋锅,抽一口,眼睛就朝着入镇的路口瞅一眼。看见儿子回来,他收起烟袋锅,快走几步过去,把小明的行李一股脑接过来。
“回来啦?”
“嗯。我娘没跟你一起来吗?”
“来了,我对她说在家等着就行了,非跟着来,刚去给你买东西去了。咱们去前边找她。走,你背背篓。”
“爹,你背背篓吧。这个重,都是些书啊啥的,我来背。”小明临行前还是舍不得自己那些书本,也跟大志一样把它们都背回来了。
“不用,你这身子到底没有俺们这干了一辈子活儿的硬朗。”老头说着头也不回就往前走。
“家里头的鸡前几天不小心吃了老鼠药,都JB死球了。你说你喜欢吃,你娘就非到集市上给你买一只。背篓里边还有一些狮子糕,你娘说你最喜欢吃了,呵呵,娘儿们家家的就是这样,哄小孩儿的食儿也成天记着。”
“爹,那你们吃饭了没?在这儿等了一天了吧?”小明记得很清楚,以前来镇上赶集,父母从来不在这里吃饭,顶多让自己或者弟弟妹妹吃一碗五毛钱的饸烙面解解馋。
“没有,吃啥吃,自己家的饭还吃不完,跑这儿花那冤枉钱干啥。”老头突然停下脚步,“你饿了吧,饿了就先去买俩烧饼就着吃碗饸烙,从这儿回去还得走十里的山路,饿着肚子可不行。”
“不用了,我也不饿。”小明撒谎。这一天他也就在车上吃了那个热心阿姨的一个苹果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父亲面前他总是什么事情都忍着。
“走吧,去前边,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他们家的饸烙了。”老头笑着说完,带头走过去坐到了长凳上,“老二,来碗饸烙,俩烧饼。”
“一碗两碗?大碗小碗?”站在一口热锅后边的老板老二把一坨荞麦面塞到饸烙压床下,头也不抬地问。
“一碗,一大碗,烧饼给拿俩芝麻多的。”小明还没说话,老头抢着说。
小明坐下来,闻着熟悉的香气,周围略显嘈杂的各种声响,一种久违的感觉突然袭来,身心顿时一阵通透,微笑也渐渐浮现在脸上。
“爹,你和我娘也来一碗吧?”
“不用,你吃你的。”老头倔得很。
“哎呀,你爹可舍不得,攒着钱光等着供你们上大学哩。”一个等着捞饸烙的胖女人从热气里突然冒了出来,“小明,等你爹说你这回是毕业了是吧?往后就留在城里了,到时候买一栋楼把你爹和你娘从咱们这穷山沟沟里接出去好好享享福。可千万别学歌里唱的那样: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娘扔到山沟里,媳妇搁在炕头上。 ”
“那不能。”小明淡淡地说,“咱不能当那种人叫街坊四邻戳着脊梁骨骂。”
“小明!”突然一个声音老远传了过来。
小明扭头望去,一个矮小微胖的妇女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满脸堆笑朝这边快步奔了过来。齐肩的短发已经略微花白,上边还带着未干的雨水,贴着头皮。或许是因为微笑,眼角的鱼尾纹更加明显。脸上的褶子,雀斑,泛黄的牙齿给整张脸都打上了沧桑的印记。黑白花衬衣,小皮鞋似乎是这个女人身上唯一可以跟时髦沾上关系的物件儿了。
“娘!”小明看着小跑过来,身子比以前更加瘦弱的母亲,眼睛突然有些湿润,扭头对老二说,“再来两大碗饸烙,四个烧饼!”
“不要不要。”
“要,爹,今儿个咱们吃饱了再走。好不容易出来赶个集,咱们好好吃一顿。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餐。”
“就是。你看你儿子这大学毕业马上就挣大钱了,你们老两口就等着享福吧,别老是抠抠索索的,该享受就得享受。”胖女人说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饸烙和几个新出炉的烧饼上来。
“你自是愿意。”老头低声咕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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