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鸭子

    小时候，谁家孩子不干家务活，甚至艰苦的农活的呢，无非是有的勤快些，有的懒惰些。大人自有方法，老夸奖我勤快，所以只要大人说到哪里去一下、去干什么活，我没有不答应的。上山打松子、摘树果、拾毛竹壳，下田拾稻穗、抓泥锹，到地里割猪草、种菜施肥，等等，小时候是无所不做，无所不会。

    但有一件活，印象是很深的，就是放鸭。

（温驯洁白的北京鸭）

    大约读初二的那一年，家里买来了十几只北京鸭的小鸭苗儿。为了节省饲料（一般是稻谷），鸭子大到二三两重的时候，就必须赶出去放鸭了，让鸭子自已去觅食。哥哥学手艺，姐姐已在生产队挣工分，放鸭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我自小是听话的，得把放鸭子的活干好。

    每当下午四点多快要放学的时候，我的心思已飞到鸭棚子这里了。鸭子们除了早上喂了一次食，一直要等到傍晚我去放鸭时才有得吃东西。鸭子饥饿时，总会焦躁不安地在栏里走来走去，伸长着脖颈高仰着头，嘴里还发出“嘎呜嘎呜”的哭叫声，其状实在可怜。放学铃响起，我便急匆匆往家赶，一路小跑。十几分钟的路程里，满脑子想着，鸭子们是不是饿坏了？今天得到哪条水沟里去放鸭呢？

    我开门进去的时候，鸭子们看到我的到来会有瞬间的安静，像是饥饿啼哭的婴儿终于等到了妈妈的怀抱。待我去拿放鸭棒那一刻，鸭子们则默默地在鸭栏门口排好了队，只等待“出征”闸门的开启。

    鸭子来到水沟水塘里，恐怕是它们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刻。只见它们似百米冲刺般冲向水沟，急急地开始觅食。它们一边迅速把长嘴巴一下一下地伸到水草中或沟底泥沙里找吃的，一边发出愉快的吞食声。这个“呱唧呱唧”，那个“唧呱唧呱”，象是唱起快乐的鸭群合奏曲。每当一只鸭子抓住一条泥鳅或什么大的战利品时，因吞咽困难，脖子一伸一伸的，这时其它的鸭子会投去羡慕嫉妒的目光，有的甚至扑闪着肢膀去争抢。争抢一般是没有用的，哪个鸭子会轻易把战利品让给别人呢。羡慕无益，争抢无用，鸭子们又很快俯下身子，把嘴伸进泥中或水草中，一下一下探寻食物。它们一定知道，只有勤快地觅食，才能早早填饱肚子。鸭子也很懂得兼收并蓄，水草，螺丝，泥鳅，小虫子，无不都是它们的美食。

    放鸭时候，我也没闲着。有时，我会用放鸭棒当作笔，沟底的淤泥就是纸，默写一下英语单词。有时，想起新学的数学公式，也不知不觉间用放鸭棒在泥地里写了起来。那时候，经常见一些电影名星在杂志上秀一下龙飞凤舞般的签名，我觉得新鲜好奇，所以放鸭子时我也会选一块平坦的烂泥地，用竹杆涂鸦式地学写自已的签名。“笔”划过去，卷起油亮的泥浆，随即凹凸有致的“签名”便跃然地上。许多年过去，现在的签名依稀还有点那时候烂泥地的踪迹。

    天渐渐黑了，田野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这时成群的蚊子出现了。蚊子也有象鸟一样有集群飞舞的习性，只是不象大雁那样的成片成行。成千上万只蚊子，聚在一起，简直是群蚊乱舞，汇成一团黑呼呼的“蚊子云”。傍晚放鸭子时经常会遇到成群的“蚊子云”来袭。邪恶的蚊子总是想利用夜幕的掩护，向孤苦的孩子发起一轮轮无情的攻击，“嗡嗡嗡”的叫声，是蚊子们的战鼓声。为了回击蚊子的盯咬，总是手忙脚乱地一掌打脸，一掌拍腿，上一下，下一下，放一次鸭子回来，身上留下很多被蚊子盯咬的疙瘩。但当看到鸭子们吃饱了，看到整个鸭脖子都鼓胀到喉咙口的时候，我的心里却是十分的高兴了，蚊子盯咬的痒，肚子的饿，也都忘脑后了，嘴里还情不自禁地哼起学校里新学的歌曲，“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

    与其它禽类动物比起来，我就特别喜欢北京鸭。肥胖的体型，更显雍容华贵憨态可掬；身姿高大，却温驯有加，不象雄鹅那样聒噪那有样攻击性；羽毛洁白如雪，让它显得肉质的更加高贵。与鸭子们相处时间长了，自然有了很深的感情。有时，我会抱起一只鸭子，摩挲一下它的头，捋捋它的毛，鸭子会缩起脖子往我怀里钻。当我把它们关进鸭栏的时候，鸭子们还会静静地看着我离开，算是送别。

    当鸭子长到有四五斤重的时候，它们真的要离开我了。当我看到大人要将鸭子挑到镇上去卖掉的时候，眼中不免涌起酸楚。鸭子远去，似乎还紧紧地看着我，还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我不争气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掉了下来。但是，我必须收起泪水，那个年月，鸭子承载着一份生活的希望。

（裘学庆，2020年8月15日，观山路一号德馨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