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记忆(九)——进山放鸭子
火烧坑,位于龙头寨岽顶背后,靠冷水坑岽主峰脚下,是一个怪石嶙峋,树高林密,一般人没事都不会去的地方。
一九七五年春节一过,父亲就把十几个精挑细选的、他判断为受精的鸭蛋放进一个垫满干净旧衣服的筐子里,盖上一件破棉袱,开始尝试自己人工孵蛋,孵化鸭苗,如果孵化成功,准备今年多养十几只鸭麻下蛋。父亲真的很厉害,应该是十几天后的一个早上,父亲把正在出门去放牛的我拉进餐厅,扯开那个这几天我偷偷的扯开了好多次的破棉袱,说了一句:“鸭子破壳了。” 我搓了搓眼睛一看,真的有两个鸭蛋的壳破了一个小洞,两只小鸭头伸出了蛋壳。父亲拿起蛋,轻轻的剥开蛋壳,把两只小黄鸭取了出来,让我摸了一下,放回垫子上。
又过了十几天,祖屋门口的小水塘上,除了去年的十六只老鸭麻和老鸭公外,出现了十三只小黄鸭。遗传基因真的很神奇,刚下水的小鸭子,迈着小鸭丫寸步不离的跟着老鸭麻,而老鸭麻时时刻刻都会护着小鸭子。于是,水塘边的草地上经常出现温馨的一幅画面:在塘水中戏水累了后,鸭麻上岸围成一团,把十几只小鸭子圈在中间,鸭麻还时不时地用鸭嘴疏理小鸭子的羽毛。这一幕一直持续到小鸭子换毛,成为调皮的半大鸭子。
到了早稻抽穗扬花时,小鸭子长成了大鸭子,如果不认真看,已经很难分出老鸭子和新鸭子了。由于去年我们家卖了近两百个鸭蛋,村子里养鸭子的人家多了起来,生产队居然公布了一条规定,从早稻开花到收割期间,鸭子不准下田,违者要扣工分。本来,早稻开花到成熟收割这段时间,稻田里虫鱼草谷都是鸭子丰富的食物,是鸭子生长的黄金时间段。这样一来,父亲只好在家门口的水塘上,用竹答子围住一个角落,把自己家的鸭子圈了起来,以区别堂叔叔们的鸭子。父亲显然知道,散养的鸭子变成了圈养,肯定会影响鸭子的成长和下蛋。但又不敢违反生产队的规定,因为工分也非常重要,不能随便被扣掉。于是,就有了我和大弟弟进山放鸭子的故事。
那是端午节以后的一个星期六早上,依然是餐桌上,父亲对我说:“上午放学后早点回家,我送你们去火烧坑放鸭子。” 原来,因为看到鸭子圈在门口小水塘的一角,父亲心疼鸭子,当然更担心鸭子下蛋不多,就想起了一般人都不敢去的火烧坑。在火烧坑,有几十亩荒废的没有人耕种的水田。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大跃进时,中陂人在那里开垦的水田,因山阴树挡,光照不足,只能种一季中稻,又因灌溉的山泉水太冷,中稻产量很低,时常还有野生动物废损稻子,加上离村子里很远,要走很长的山路,收入与付出不匹配,慢慢的就荒废了。虽然田地荒废,但有水有田,有草有虫,田里说不定还有泥鳅黄蟮,是个养鸭子的好地方。听到父亲的的决定,刚刚在端午节吃过子姜焖鸭的我和弟弟都很兴奋,满口答应,都说好好好。
那天中午午饭后,父亲把二十几只鸭子赶进两个大鸭笼子,挑着鸭子,我牵着黄牛牯,弟弟拿着那根专门赶鸭子的竹竿,往火烧坑而去。因为鸭子大了,鸭子在笼子里挤来挤去,父亲的鸭笼担子很难挑,似乎走了很久,才来到火烧坑。平时话语不多的父亲,把鸭子放出笼子,说了一句:“好好看着鸭子。” 就回去上工了。父亲说的“好好看着鸭子”,是指要防着山沟里的狐狸和黄鼠狼,或者包括天上的老鹰。那个时候,老家山里的野生动物品种丰富,村子里经常都有狐狸和黄鼠狼出没,别说在火烧坑这个周围近乎原始的藤蔓和树木丛生的山坑里。
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鸭子,兴奋的一下扑进了已经杂草丛生的水田,对它们来说,这种待遇应该是久违了,水田里生物丰富,边嘻戏边觅食,这是鸭子与鸡不同的地方。看到鸭子在水田里东奔西逐,我把黄牛牯牵到火烧坑的坑沿放牧,然后把弟弟也叫过来,俩个人沿着坑沿边上的田埂,大喊大叫走了一圈,然后把已经走到边上的鸭子赶回坑口放鸭笼那两块大一点的水田里,叫弟弟坐在田坎上一块石头上,闲来无事,我就自由自在去陪黄牛牯了。
少年记忆(九)——进山放鸭子
正当我和弟弟各司其责,以为平安无事时,火烧坑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发现从龙头寨山顶上飘过来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跟着就听到冷水坑岽方向传一声沉闷的雷声。我知道要下雷阵雨了,为安全起见,我赶紧牵着牛到坑口,把牛绳子绑在鸭笼旁边的树根上,然后招呼弟弟,想把鸭子往坑口鸭笼子里赶。但是,接下来的可不是农村山区一般的雷阵雨或过山雨,而是让我和弟弟吓得屁滚尿流、惊恐万状、终身不忘的特大雷暴雨,而且,火烧坑正在这次雷暴的中央。
我和弟弟还没有来的及把鸭子赶回来,山区的天说变就变,伴随着又一阵噼啪闪电,一阵山风刮过后,头顶上豆大的雨滴密集地落下,一开始,我以为是过山雨(一阵一阵的雨,这个山下,那个山不下),拉着弟弟跑到田坎上唯一一棵老松树下,准备先躲一躲再说。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判断错了,望着黑云滚滚的天空,看到四周高山上狂呼怒吼的风雨,我知道麻烦大了。随着头顶上又一个炸雷响起,我突然想起老师在课堂上讲过,雷雨天气不能在树底下躲雨。于是,又赶紧拉着弟弟往坑口处跑,刚刚跑到父亲放鸭笼子的田坎上,一声巨响带着明亮的闪电在我的背后传来,吓得我们兄弟俩跌趴在田坎坡下,我扭过头一看,这一看不得了,只吓得我浑身颤抖,按住弟弟嚎啕大哭起来。原来,刚刚那一声巨响的炸雷,就在我们头顶上,就在那棵老松树顶上,爆炸的雷公已经把老松树拦腰劈断。接近漆黑的火烧坑,狂风大雨夹带着阵阵雷声,完全把我们兄弟俩淹没,除了身边的黄牛牯若无其事地在反刍胃里的青草,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暴风雨,二十几只鸭也不知躲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雷声小了一点,惊魂未定的我从田坎下爬起来,望着刚才赶鸭子的方向,看到鸭子竟然在田埂上趴成一行,集体在享受着暴风雨,原来鸭子不怕雷公公发脾气。看到鸭子还在,已经是落汤鸡的我,正准备叫弟弟起来,想办法把鸭子关进笼子,弟弟刚站起来,一阵一阵的雷声又滚滚而来,而且是从冷水坑岽顶方向传来,突然间,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在眼前的山坡上划过,跟着就是一声比刚才那声巨大的雷声还响的雷声炸了开来,直吓得我趴在田坎上半天不敢再动。许久之后,弟弟突然说,山上着火了。我抬头一看,冷水坑岽主峰半山腰上一棵大松树被雷公劈掉一半,另一半的松枝竟然着火了。虽然很快就被雨水浇灭,但已经足以让我惊恐莫名,我再也不敢动了,趴在田坎上,任凭风吹雨打,心里焦急万分地期待父亲或者大哥赶紧到来。
父亲终于来了,还真的带着大哥。放松下来的我,着实又大哭了一场,然后,边哭边告诉父亲那棵松树都被雷劈断了,父亲还亲自跑过去看。很多年后,父亲告诉母亲说,那一天,本来是要把鸭笼子放在那棵树底下的,因挑鸭子担子很难挑,到坑口就歇肩了,如果不是这样,我和弟弟肯定在树底下躲雨,可能来不及我想起老师的话,第一阵雷就把我们给打了。母亲听后一直“呸呸呸”,说:“我们家老四命好,怎么会被雷公打啊。” 后来好几年,不仅我们家,村子里好几家人都安排小孩子去火烧坑放牛和放鸭子,虽然也有碰到过雷阵雨,但再也没有碰到那么大的雷雨大风,当然,其他人也就没有目睹雷公劈大树的经历。
那一年,我十三岁,弟弟十岁。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遭遇那么大的雷暴和风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雷公劈树。好像是第二年,村子里邱家阿婆家遭雷公拜访,一个火球(雷公)从后墙木窗钻进,在厨房的灶头上转了一圈,再破门而出,飞上空中才炸响,而目睹雷公的邱家阿婆丝毫无损。后来,村子里很多人都把我和邱家阿婆并在一起说笑,说我们是“雷公都怕的人”。
二O一二年冬,父亲骨殖重新下葬时,我跟大哥说,想去火烧坑,看看那棵松树还在不在。大哥说,不要去了,松树已经死了。原来,那棵被雷公劈断都没有死的松树,后来因为曾家塅人割松香过度,枯死了。
松树死了,父亲也过逝十几年了,但火烧坑还在,我在火烧坑放鸭子的经历还在。自幼胆小的我,经历那场雷电风雨后,胆子似乎大了一点。二O一七年,“天鸽”台风光临珠海那天上午,亲眼目睹了刚刚登陆的“天鸽”台风在办公楼外面的杀伤力。台风过后,我曾经给好几个一起值班的同事讲过这段进山放鸭子的经历,有些同事还不相信。
这就是我少年时代进山放鸭子的经历,一段惊恐莫名,吓得嚎啕大哭的经历。
(下图是今天早上香山湖公园拍的,一刻钟前还是清空万里,一刻钟后乌云密布,吓得我和我家狗狗落荒而逃)
少年记忆(九)——进山放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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