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虽尚未降临,北国秋天的苍茫气象却是丝毫不减。望着车窗外纷纷闪过地行人与楼房,田焱的心情顿感轻松——很快,自己就要回到家了。
来到火车站,田焱将自己埋葬在人山人海之中,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心里却上下翻飞着。是的,无论身在何处,故乡永远让人魂牵梦绕。
将行李箱寄给售票员之后,田焱很怃就爬上了尚算宽展的车厢——今天是星期一,回家的人并不多。
“田焱,是你吗?”
田焱闻声抬头望去,陆垚正坐在座位上冲自己笑着。仅仅一瞬之间,他也认出了她,喊道:“陆垚,……”
田焱将书包抱在怀里,直接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仅管此刻遇上了老同学,他的谈兴很浓,但他一旦真真切切坐在了她旁边,便忍不住紧张的脸色发红。她的体香淡淡的,笑容也始终灿烂,一对水灵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这田焱不由地紧张的心跳加速。
向来大咧的陆垚却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窘迫,细声问道:“你是不是也回家呀?”
“嗯……”田焱仅管很想问她的近况,可是最终还是生生忍住,只说了一个字就又沉默了。
“你一点没变,还是个闷葫芦……”陆壵先是呵呵一笑,说道。
“……”田焱直觉自己无言以对,忙转移话题道:“你现在在哪里上大学,咱们自从毕业一直也没有个联系……”不知为何,说着这话的同时,田焱觉得自己的紧张感渐渐消失了。
“我先一年没有考上本科,又补习了一年,才考上了长安大学中文系,今年正大二着呢。”陆壵不紧不慢,一边把糖纸从车窗扔出去,一边吞下糖说道。
“那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了!长安大学可是一本呢!”田焱不无激动的连连感慨道。
是的,和她相比,自己简直太差劲了些!不仅仅因为自己只是个大专生,更为重要的是,自己虽是个男的,却无论如何在高考失利以后,没有勇气和气魄卷土重来。唉!当真是谁说女子不如男啊……
“捧杀了,捧杀了!”陆壵说着,一张笑脸如花般绽放,接着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刘海,才又问道:“你呢?在哪里上大学?光问我,自己倒什么都不肯说,贼的……”
“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呦!”田焱看到陆垚朝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我…我嘛当初没考好,现在在临潼随便上了个民办大专,学的专业一点就业前景都没有……今天刚放实习假。”
“还可以嘛!……不过,你到底学的是什么专业啊?吞吞吐吐的不肯说。”陆垚好奇地追问道。
“幼……幼师……”良久,田焱才红着脸向老同学说出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陆垚听了,为了不使他难堪,强忍着笑意,而又憋得十分难受。一旁的售票员却是没有忍住,径自先大笑了起来。
“笑个锤子,你不过也就是个下九流货色!”田焱在心里痛快咒骂着售票员,脸上却是大写的尴尬。
陆垚知道这个话题不宜继续,掏出了自己的三星超大屏手机,向他摇了摇,把屏目上的二维码寄过来。田焱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会意地从兜里摸出了手机,打开微信扫一扫,把“陆垚知玛莉”,也就是陆垚给加为好友。
车子终于发动了,穿过了看不清到底写的是“尚德门”,还是“尚俭门”的城墙门洞口,便在城东蜗爬般缓缓起来,待上了高速卡口,才又顺着高速路,在城郊与乡下飞奔起来……
“你回家是有什么事吗?”这次田焱终于没有忍住,主动打破了“寂静”。
陆垚摘下了戴在右耳的耳机塞,神秘而又坦然地轻声说道:“我弟后天结婚。”
“你弟弟多大了,怎么这么小的就结婚?”不用数学有多么好,田焱也估计的来,他弟弟至少比自己要小一些。也就是说,他还不到二十岁。
“这小子不争气,不好好上学,就爱胡折腾,初中刚上完就在城里打工。不过谈恋爱倒挺快,现在他女朋友都怀孕几个月了,我妈我爸无奈之下,也只好让他们赶紧结婚……”
“……”
田淼又一次觉得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的,这年头,像这样的事,早已经因为其屡见不鲜,而不算得是什么新鲜事了。时代的步伐在加速,而人似乎也在相应地加速,好使自己能赶上这个时代……田焱如是想着,又与陆垚说了几句闲话。
接下来,二人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沉默良久,实在找不到话头的田焱,终于拿出手机打开掌阅,读起自己喜欢的小说来。
“你呢?毕业了准备怎么办?对未来都有些什么打算?”陆垚一直在纠结自己要不要问他这个问题,此刻思绪怔怔之间,却是不禁就顺嘴脱口而出,对田淼连连地发问了。一问之间,她的心里倒也轻松了许多。是的,自己再也不用,因为怕由此而进行的交谈,难免会伤了他的自尊,而生生憋着自己。
“不知道,缓一阵再看……”田淼咬了咬嘴唇,从书包里掏出水瓶,猛喝了一口碧螺春,说道。他的回答是既含糊又干脆。
陆垚听了,心里莫名泛起了对田焱的同情,也莫名地为自己感到难过。
这个曾和自己一样热爱音乐的人,终究也和自己一样,不再把音乐梦想常常挂在嘴边,放在心上而当一回事了。
早在高中时,她就害怕的想,他们的出身所带来的,未来的坎坷境遇,会使他们终究连逐梦的脚步都无法迈出,便只能活在深深地失望里,沉默而又痛苦地面对现实。现在,自己竟然不幸言中了……
“你现在还写歌吗?”陆垚想起过去他每周都要写一首歌,很有些心血来潮的问道。
“生活不止有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田淼用这样一句话,委婉而又巧妙地回答了她的这一问题,情绪在陡然间又低落了。
“那你现在用什么排解闲散时光?难不成你也改正归邪,改打王者‘农药’了?”陆垚半开玩笑,半询问地对他说道。
“我虽然有时也玩游戏,但是从来都不喜欢玩大型手游!”田焱先解释了一句,接着又说:“我现在闲来主要是读书,而且基本上都是小说。”
“我说你怎么就没个长进,到现在还是陈忠实贾平凹小黄文,以及路遥那一套骗人的大道理?”陆垚来了兴致,不免顺着话头打趣道。
“才不是呢!我现在早已经换成了东野圭吾、孙皓辉、刘慈欣、阿耐和王小波等等。倒是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是追着曹雪芹、琼瑶、韩寒和郭敬明?”一旦被人扯到了兴趣点上,田焱总是很善谈,常常是侃侃与迭迭。
“你别侮辱曹雪芹,他岂是那几个人能够比肩的了的。在我看来,曹雪芹可是中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的文学家。在长篇小说领域,恐怕连鲁迅也都比不过他……”陆垚能上得了长大中文系,自然也不会是门外吃素的,当即便用上了自己几年的学习成果,试图镇压不可一世、目中无人,而又属业余的田焱。
“鲁迅好像并没有写过长篇小说?”田焱立即找到了反击点,说话的声音里,甚至有一丝要故意拮难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我只不过举个例子一时口误罢了!”陆垚一边解释着,一边又问他:“你怎么把东野圭吾这个日本人,排到中国人前面?”
“我只是随便列举罢了,没有排名的意思!”田焱一边反击着,一边又为识破了她的“偷换概念”而得意。
……
于是,接下来二人你来我往,仿佛不是坐在车上而置身于辩论赛场,一番唇腔舌战,争得是面红耳赤,直引来一旁众人的侧目,方才悻悻作罢。
“陆垚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田焱在心里自语着。几年未见,陆垚在面容上与自己印象中的她而言,仅管也变了一些,但变化既不大也不明显。她的性格做派,也比往昔更加风风火火。但最令他吃惊的是,她的辩论水平有了明显提高。她以前,她虽然也一样能言善辩,但却从来没能把他说的嘴上直打绊子,要好半天才能想出诘难的话来……要是她是个男孩,自己一定要与她彻夜长谈一番……
物是人非,时光难返,往昔不觉竟已如此遥远。田焱几乎是在陡然之间,便不自觉想起了过去,不由地心中一阵酸楚。是的,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曾变的,就是一切都在不停地变着。
公交车终于还是驶入了相对萧疏的县城。一切都是熟悉的老样子,一切又好像与人一样,在变老……公交车在县城的车流中左右穿梭,在中午时分终究是驶入了县城汽车站。
“你急不急着回家?”甫一下车,陆垚便用她那惯有的盛气凌人的语气质问他。
“我嘛赶天黑到家就行,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田焱一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答道。
“你看,咱俩好几年不见,今天好不容易遇见,你就不打算请我吃个饭?嗯……绅士一点嘛……”陆垚不知何故,竟换了另一种柔和的口气。对此,田焱反而有些不大习惯了。这还是她吗?她怎么也会变成这样?不过,他也没多想,更没有歪想。请吃饭这事,不仅是小事一桩,更是应该的,他完全没必要推托,于是便对她说道:“好啊,那你挑个地方……”
“跟我来”陆垚说着拔腿便走。陆垚虽然是个女孩子,走路速度却十分快,田焱本来就不好意思和她并排走,再加上这个原因,一度落在她后面足足有五米多,惹得陆垚直想笑。
“我说,走了一个多小时,就为了在校门口吃碗凉皮?……”到了地方,田焱定睛一看,见来到的是他们的母校门,不由地质问她道。
“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怀旧……”陆垚听了良久没说话,末了, 才又看着他娓娓说道。说罢,她喝了一口麻辣粉的汤,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眼睛便直直地看着只顾狼吞虎咽的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