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水是名正言顺的孝子,他的恸哭和对我宣泄愤懑的举动足以证明。他披麻戴孝跪在草垫上,怀里抱着灵帆,眼里偶尔挤出几滴泪。法师摇动清玲,击打铜钹,嘴里念念有词,门外也响起乌拉乌拉的喇叭声。这都是王小水的功劳,他说他爹活的时候那么痛苦,去的时候一定要风风光光,算是对他的补偿。
王小水从我的田里给瞎子选了块墓地,他说,这只是代价的开始,他要让我学会忏悔,时刻不忘自己害死了人。我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吧。金山听到这话,扑过来猛扇了我一把掌,“什么叫爱怎样就怎样?那是我的地,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我被金山扇得清醒了些,大吼着说,瞎子不是我害死的。金山说,我才不管是不是你害死的,你只要不连累我就好。
金山在墓地的事情上与王小水起了争执,王小水人多势众,很快就占了上风。王小水说,都是你兄弟惹出来的祸,要怪你就怪他吧。不过,我劝你也好好想想,如果我报了警,要警察来调查我爹的死因,事情可就比这麻烦多了,搞不好你们家就要倾家荡产,王小水说完阴冷地笑起来。金山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足够的隐忍,大度,不再阻挠。我想无论他平时有多蛮横,对我有多么的无情,这件事足以证明他还是认我这个兄弟的。
瞎子要出棺了,他们全都精神大振,关切地问王小水要不要再看一眼他爹,王小水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们就把棺材钉死了。天还没亮,大雨哗啦哗啦地下着。随着一声吆喝,他们迅速用竹篾在棺材是打好套圈,套好抬杠,又一声“起”,他们便将棺材抬了起来。我跪在灵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走在前面的人一脚将我踢开,“瞎了吗,死人的路也要挡?!”
我像个木雕似的倒向一旁,身体已经失去知觉,感到浑身的经脉急剧收缩,四肢不由自主地颤抖。我意识到自己抽筋的毛病犯了。我的牙咬得咯嘣响,经脉在体内游动,聚集,撕扯,我听到有人说,看吧,这就是报应。
恍惚中,我发现自己正行走在城市的边缘,这条路人迹罕至,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有些无聊。我沿着路一直走,总算碰到了一两个人,他们垂头丧气,有时候哭,有时笑。我说,嘿,远方的朋友。他们似乎没有听到,默默地与我擦肩而过。
我终于走到与城市交汇点,城市很大,高楼、街道、灯光像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这时,我听到了狗吠声,转过身,看见一只凶恶的黄毛狗向我扑过来。它的主人距它越来越远,脸上隐约展露出笑容。于是,我便奋不顾身地冲向市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到城里,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看到周放和春生在土渣堆里抡起大锤,狠狠地砸向坚硬无比的水泥板。我说,两位,这样砸你们的体力会消耗得很快。他们的脸上布满尘埃,眼睛空洞如同虚空,攒足气力吐出一句,兄弟,你不懂,这就是人生。此外,他们再也不愿同我多说一句。他们情绪高涨,满怀希望,继续像牲口一样拼命地干活,到了晚上,又像耗子一样躲在潮湿漆黑的空间。他们羞于见人,鲜言少语,把一切的肮脏和落后埋入地底,让繁华的蔷薇无限延伸。他们学会了消遣,把仅有的一点钱全扔在麻将桌上,习惯去三里湾上婊子的床。那些婊子的嘴永远甜蜜,就像摄魂的法器,以至于他们言听计从,无怨无悔。无论是毫无节制的挥霍,抑或是如蝼蚁般地忙碌,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搞明白应该怎么样才算活得像人。
现在,我理所当然地与他们沦为一体。我在炽热滚烫的光明大道上抱头鼠窜,道路两旁的高楼金光闪耀,彼此缓慢靠拢,将我逼至一个没有任何出口的角落,我胸口烦闷,呼吸急促,暗自看着不断收缩的空间发怵。空间收缩得越来越快,我听到咔擦一声,一阵巨痛,就身陷无尽的黑暗里,我想我应该变成了一块肉饼。
我无力地睁开眼晴,原来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眼前一片昏黄,小妹站在床边,手里捧着碗,脸上带着欣喜,欣喜中夹杂着疑惑。小妹说,哥哥,你终于醒啦,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我说,我想喝水,妹妹就给我端了水。小妹说,哥哥,你是不是做恶梦了?我说,不算恶梦,只是梦到自己回到了过去,我不大喜欢过去。我在小妹的照料下吃了饭,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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