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速度

我对安吉拉·达克沃思的第一印象是，她的语速跟丽莎的舞步一样快，速度是我所认识的其他人的两倍，毫不疲倦，而且逻辑清晰。

速度在学术生活中既有好处，也有坏处。我认为它是智能的核心。我的父母和老师们一直高度赞赏智力活动上的速度：这方面的榜样是迪基·弗里曼（Dickie Freeman）和乔尔·库珀曼（Joel Kupperman），他们是在20世纪50年代初的一个每周广播节目《答题神童》（Quiz Kids）中引人注目的神童。他们能比其他选手更快速地回答问题，比如“哪个州的最后两个字母是ut”。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小学四年级时，我就在当地的电台里参加过类似比赛，把这个问题答对了，还猜中了《小辣椒》系列图书共有5本，但最后被“谁写了《甜美的阿夫顿河慢慢流》（Flow Gently Sweet Afton）”这个问题难住了，只得了第二，因而未能上全国节目。

父母和老师们对待速度的偏见不是偶然。事实上，速度和智商之间的关系大得惊人。有一个叫“选择—反应时间”的实验，被试坐在一个有一盏灯和两个按钮的面板前。当灯光是绿色时，他们需要按下左边的按钮，当灯光变成红色时，则需要按下右边的按钮，并且要尽可能快。智商与操作速度的相关性几乎达到了0.50。在这个实验中，反应迅速并不是简单的运动天赋，它与“简单反应时间”的相关性（即当我说“开始”时尽可能快地按下按钮）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为什么智能与心智速度如此密切相关呢？我的父亲，艾德里安·塞利格曼，是纽约州上诉法院判决报告的撰写人。他的工作是把高等法院7个法官的那些词不达意、语无伦次的意见，翻译成人们能读懂的法律文书。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我的母亲艾琳是法庭速记员，具有敏锐的观察力。据她说，我父亲能在一个小时内完成其他律师一整天才能完成的工作。这使得他能腾出7个小时来检查并提高他的工作，通过改写和重写，使他的作品最终比其他撰写人要好很多。

任何复杂的心智任务——重写法律意见、三位数相乘、心算你小时候住的房子的窗户数目、决定首先缝合哪条血管或者附近的山顶是否适合伏击，都既有快速自动化过程，也有需要更多投入的慢速“手动”过程。假设你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军士，正要迅速冲上阿富汗的一个山顶。你扫视了一下路线，根据经验，你立刻发现了危险的迹象：刚刚被翻过的土地，静寂一片，连动物的声音都没有。一项任务中，越多的过程是自动化的，你就会有越多的时间来完成更费力的慢速过程。你现在有两分钟的时间可以用无线电与基地联系，要求得到关于敌人的最新报告。基地告诉你，最近的村庄里今天早晨出现了三个陌生人。所有这些都告诉你，这里可能有埋伏或土炸弹，因此你最好绕着小山走。虽然绕路会多花两分钟，但它能救命。

你的心智速度表明了你有多少任务能进行自动化的处理。每次参加正式的桥牌比赛时，我都能体会到这一点（我平均每天约有3小时在网上玩桥牌）。我打过的桥牌超过25万手，所有的4个选手、13张牌的组合（在桥牌中，有4名选手，每个选手都有13张牌），现在对我而言都是自动的。因此，如果我发现对手有6张黑桃、5张红桃，我会立刻知道，他要么有两张方片、没有梅花，要么有两张梅花、没有方片，或者每种各有一张。经验不足的选手要计算其余的牌，有的甚至需要自言自语。事实上，我也是差不多到第10万手时，才不用再在心里默念：“要么有两张方片、没有梅花，要么有两张梅花、没有方片，或者每种各有一张。”打桥牌和大多数生活一样，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在复式桥牌比赛中，每局只有7分钟，因此你自动记得的组合越多，你就有越多的时间来做更复杂的计算。

杰出的桥牌选手、外科医生或飞行员，与我们这些凡人之间的区别在于，自动化过程的多少。大部分专家的工作都是自动完成的，人们会说他有“杰出的直觉”，因此，我对速度非常重视。

以下是安吉拉的解释（她的理论是本章的基础）。

我们大多还记得高中物理课上讲到的距离与速度公式：距离=速度×时间。这个等式表明，速度和时间的效果是相互促进、相乘的关系，而不是相互独立、相加的关系。如果时间为零，那么无论速度是多少，距离都是零……

对我而言，距离似乎是成就的一个贴切比喻。成就不就是从起点前进到目标的距离吗？目标离起点越远，成就就越大。正如距离是速度与时间相乘的结果一样，假设机遇是固定不变的，那么说成就是技能与努力相乘的结果，似乎也合情合理。要是不考虑系数，成就就等于技能和努力之积。

幸福发现：成就公式

成就=技能×努力

巨大的努力可以弥补技能的不足，正如强大的技能可以弥补努力的不足一样，除非有一个是零。而且，对于高技能的人来说，额外的努力会带来更大的回报。

技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任务中有多少已经自动化了，这决定了你完成基本步骤的速度有多快。年轻时我的速度很快，惊人的快，刚开始学术生涯时，我说话的速度几乎与安吉拉相当。我很辉煌地一路从研究生毕业，不仅说话很快，研究也很快。我本科毕业后仅用两年零八个月就获得了博士学位。为此，曾教过我的布朗大学的教授约翰·科比特（John Corbit）很是恼火，因为我打破了他的旧纪录——三年整。

缓慢的益处

智能和高成就不仅仅只需要速度。速度的确给了你额外的时间，以执行任务的非自动化部分。然而，智能和成就的第二个组成部分是慢下来，以及你在由于速度快而省下来的时间里做了什么。

心智速度是有代价的。我发现自己在本该放慢速度时却走了捷径，并忽略了细节。我发现自己在本应该细读每一个字时却只是粗读和快速扫描。我发现自己无法很好地聆听别人：在他们刚说出几个字时，我就会猜出他们下面要说什么，然后打断他们。我对时间感到非常焦虑——速度与焦虑并存。

1974年，我们聘请了埃德华·皮尤（Edward Pugh）。他是一名知觉心理学家，专门研究一些精准的问题，如需要多少光子才能激发一个视觉受体。埃德华很慢，这并不是说他行动缓慢（他曾在高中校队里打四分卫），也不是说他说话慢吞吞的，而是指他讲话的速度以及对问题的反应时间。我们认为，埃德华“考虑周全”。

埃德华是传奇人物威廉·埃斯塔（William K．Estes）的“宾夕法尼亚大学版”。威廉是最伟大的数学学习理论家，也是我见过的最慢的心理学家。与威廉交谈非常痛苦。我曾经花了一两年的时间研究梦，特别是研究人类做梦的功能是什么，因为在每晚约两个小时的快速眼动睡眠中，我们都是瘫软地躺在那里，很容易受到掠食者的攻击。大约30年前，我在一次会议上遇到威廉，问他：“你认为做梦的进化功能是什么？”

威廉一直盯着我，足足5秒、10秒，30秒都没有眨眼睛（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数了）。整整一分钟过去了，他说：“马丁，你认为醒来的进化功能是什么？”

我在一次聚会上碰到了埃德华，他的一次长久停顿让我想起威廉在类似的停顿之后会说出些深奥的道理，于是我问他：“你是怎么变得这样慢的？”

“我并不总是这么慢，马丁。我过去很快，几乎像你一样快。我只是学会了变慢。在读博士之前，我是耶稣会信徒。我的社会导师（该导师教导耶稣会学生如何社交，而非指导学业）告诉我，我太快了。所以他每天都会让我读一个句子，并让我整个下午都坐在树下想这句话。”

“你能教我变慢吗，埃德华？”

事实证明，他可以。我们一起读索伦·基尔克果（Soren Kierkegaard）的《恐惧与颤栗》（Fear and Trembling），每周一页。同时，我的妹妹贝丝教我超越冥思（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TM）。20年来，我每天花40分虔诚地练习超越冥思，逐渐慢了下来，我现在甚至比埃德华当时的速度还要慢。

你有没有想过，缓慢在“成就=技能×努力”的公式中意味着什么呢？

执行功能

英属哥伦比亚大学（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发展心理学教授阿黛尔·戴蒙德（Adele Diamond）是我最欣赏的神经科学家之一，她教幼儿园的小朋友如何放慢节奏。众所周知，冲动的儿童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表现越来越差。沃尔特·米歇尔（Walter Mischel）的经典研究表明，那些吃掉眼前一颗棉花糖的孩子，比那些愿意在等待几分钟后得到两颗棉花糖的孩子的表现要差。10多年后，他们的学习成绩以及SAT分数比那些能够等待的孩子们要低。阿黛尔认为，学业失败的祸根在于儿童不能控制自己的快速情绪和认知冲动。教师对这样的孩子感到恼火和沮丧，这些孩子也会对上学失去兴趣。他们不能遵守规则，会变得更加焦虑，喜欢逃避。教师对他们的期望也会越来越少，上学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失败的恶性循环由此开始。

阿黛尔认为，中断这些快速过程，促使这些孩子们放慢节奏至关重要。放慢使得执行功能开始发挥作用。执行功能包括集中注意力、忽视干扰、记住并使用新的信息、规划行动、修改计划，并抑制冲动的想法和行动。

阿黛尔使用黛博拉·梁（Deborah Leong）和埃琳娜·波德洛娃（Elena Bodrova）的心理工具课程（Tools of the Mind curriculum）提供的技巧，来帮助冲动的孩子放慢节奏。其中一项技巧是有组织的游戏。当老师要求一个4岁的孩子尽可能地长时间站着不动时，他平均大概只能站一分钟，但在游戏中，为了扮演一名工厂的门卫，孩子可以坚持4分钟站着不动。阿黛尔发现，上过心理工具课程的孩子们在需要执行功能的测试中得分较高。

迅速自动完成大量的任务，能为哪些缓慢的过程腾出时间呢？创造力肯定是其中之一。在公式“成就=技能×努力”中，成就并不是任何简单的前进，而是朝着某一具体固定的目标的前进——一个矢量，并非绝对距离。达到一个目的地通常有多种路径，有些能快速到达，有些很慢，还有些路径是死路一条。决定走哪条路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我们称之为“规划”。除此之外，发现新途径则代表着创造力。

学习速度

你在一项任务上的心智速度，反映了你已经在多大程度上自动化了此任务的相关材料。我们称这些材料为“知识”，即你已经知道的东西。一项任务的速度可以随着时间变化，这与力学中速度的派生物“加速度”类似。是否也存在随着时间的增加而变化的心智速度——“心智加速度”？也就是你获取新知识的速度，即随着时间和经验的推移，一项给定任务中可以转化成自动部分的比率的增加。我们称之为“学习速率”，即单位时间内可以学到多少。

安吉拉很快，她的心智速度应该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她在面试中完全征服了我们，招生委员会做出让步，破例接受了她。她立即开始了学生品格的大型研究，但随后一些令人尴尬的事发生了。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需要更深层次地去了解成就的本质。

虽然安吉拉很快，但她对心理学一无所知到可悲的地步，可能是因为她此前的教育都与心理学无关。为了让她熟悉积极心理学，我在2002年8月邀请她参加了一次高端活动。每年夏天我都会举办为期一周的会议，邀请20名来自全世界的非常优秀的研究生、博士后以及几位资深积极心理学家。参加这个会议的竞争非常激烈，对学术修养的要求也很高。对发表意见从来都不怵的安吉拉也参加了交谈，但我得到的关于她的反馈却都很令人失望。“你塞给我们的那个无可救药的家伙是谁？”有位资深心理学家对我说。

评价一辆汽车质量的标准之一是它的速度。心智速度是非常好的指标，因为它表明有多少旧知识已处于自动化状态。不过，获取尚未自动化的新知识可慢可快。每单位时间内提升了多少速度——即加速度，也是汽车质量一个标准。类似地，心智加速度——即学习过程中每单位时间内所学到的新东西，也是“智能”的一部分。结果证实，安吉拉的心智加速度与她的速度一样惊人。

每个研究生都要学习，我们预计一名研究生很快会成为他所在的小小领域中的专家。安吉拉的学习速度比我所知道的任何学生都要快，她很快就掌握了那些庞大复杂的关于智能、动机和成功方面的文献。几个月后，其他学生和我开始去找安吉拉询问有关智能的文献和方法的建议。仅仅12个月，她从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变成了“法拉利”。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在成就理论中讨论了以下内容。

〇速度：自动化的东西越多，速度越快，我们对该任务的知识就越多。

〇缓慢：成就中举足轻重的、有意识的过程（如规划、精细化、检查错误和创造），速度越快，知识越多，留给这些执行功能的时间就越多。

〇学习速度：新的信息能以多快的速度变为自动知识，以留给缓慢执行过程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