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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台的雪

镇北台的雪

作者: 超然物外1 | 来源:发表于2018-01-15 16:23 被阅读0次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危险”的青春,却在如怡逝去的岁月里窒息不止。

           如果那时的我站在朔北高高在上的冷空气中,一定会不自觉的期待一场满城的落雪。这样的镇北台,它的墙身便不会再陌生,再孤立。甚至连你的住所,你经常走过的那条小巷,都要花费更多的神色和时间去寻找。

            从此处的荒草地带一直向北延伸,直到与大漠镶嵌。即使落满了雪,明显的群落交错区被层层覆盖,我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大概目力所及多久会进入到沙漠。

            我从来没有触摸过沙丘的滚烫。却在同样的季节体验过海滩的质感。人类面对同等热爱的事物,从来都不会不分轩轾。

            我说热爱家乡,却拼命的想要逃离,甚至不惜和家人争吵,夺门而出。在我离开后的很多年里,家里的那扇门总是虚掩着。

            我把令人"窒息"的时光一直延续到了现在,甚至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我是多么地想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家。

            人在某种程度上一定要满足自己的欲求,尤其是心中的执念。我的执念太多,比如高三的时候面对不太耀眼的分数,却仍然想要考清华;成年以后,面对没有印成铅字的文章,信誓旦旦的要成为一名作家。带着执念,我奇迹般的活到了现在,虽然仍然没有挣脱“窒息”的时间。

      执念不仅影响自己,还会干扰别人。其实那些人原本与我们毫不相干。

            如果那一天我没有走在北京中关村的大街上,我大概也会和她一样,不会再一次地回到我和她都深深热爱着的家乡。

            那是一个晚霞浸染半边天的日暮。所有多出来的余光慵懒的敲打着每一个匆匆而过的路人的脸庞。我从来没有见过太阳会发出如此大的能量。当我的一只脚正要踏上自动扶梯,进入地铁站入口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转身之后发现安乔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艾可,你怎么来北京了?”

           “呃,好巧啊”。之后我便一时语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安乔在北京的一家IT公司上班。初中毕业就失去了学业。如今能和本科毕业的学生成为同事,完全依靠她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卓越的自学能力。当初和她同班的学生如今都没有达到她的高度。无论是上过大学的还是和她一起辍学的学生。但我并没有因此而觉察出她丝毫的优越感 。但也没有感受到我们对IT从业者一贯的木讷的刻板印象。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去吃饭吧”。

        “你来北京还有别的事情吗?”

             “呃……”,安乔似乎看出了我的无语凝噎,便不再问下去了。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但完全被大都市的标准职业化微笑所掩盖。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夹菜,眼神里是满满的关怀。我一时无所适从,突然感觉自己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安乔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我给许许说的时候,他说:我们都变了,只是在遇到彼此之后,就会变回以前的样子。虽然我没有听懂他的哲理,但是感觉许许说的对。变与不变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哪里有什么我们曾经认识的人会变得面目全非的说法。

            许许是学艺术的,这是我在这么多年以后想要联系他的理由。艺术是我们之间的纽带。

             吃完饭后安乔邀请我去了她家。豪华的客厅和柔软的灯光映入眼帘时,我竟然有些无所适从。落地窗靠近北边,想必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定阳光充沛。屋内还设有木质的螺旋楼梯,大概是通向二楼的。只是这个螺旋楼梯远远高于建筑设计的美学高度。第一眼看到的人都不会忍心用脚去踩。每一个踏面都印有古今中外著名书籍的封面。第一个踏面是泰戈尔的《飞鸟集》。当初安乔辍学的时候,曾试图写过诗歌,厚厚的一沓,只有我看过。还没来得及投稿,就被母亲葬送火海。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有写诗的灵感。有时不是对美的捕捉,而是摧毁。

           看着《飞鸟集》 ,我问安乔:“你现在还写诗吗?”

           “青鸟已飞过”。乔说。

            我继续逐层往上看,目光最后停留在杜拉斯的《广岛之恋》上,心里默默想:都还没变,一切只是被都市标准化的微笑所掩盖罢了。

            认识安乔的时候,她还是女扮男装,头发只有五厘米长。因为彼此的成绩同样出众却不相上下,性格互补而迅速熟络起来了。她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固执的没有去送她,那一节化学课我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只字未听。

            我那时多么渴望离开。可她却是被迫离开。两种如此巨大的反差,我不敢表露,只能在心里被禁锢,蜷缩。多年以后,每次想起这一幕,我都会鄙视自己。鄙视自己现在的生活。我终究都没有逃离过正常的生活轨迹。

            后来的相遇是在许许的画展上。我原本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尤记上一次彼此偶然相遇,她在我们十年没见面的时间隔阂里所表现出来的盛情的款待依然让我无所适从。但我又不知道如何拒绝。毕竟,眼下,她已经在偌大的北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我还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到哪里去的学生。碍于情面也好隐藏自己的傲然也罢,拒绝款待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妥。

            从写实到写意,许许都呈现的尽善尽美。来参观画展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越来越堵,以至于警察出面维持秩序。

            “许许,能和我合张影吗?”“许许...”

              这样的声音不绝如缕。有些人是来看画展的,而有些人是来看许许的。我一直以为艺术和外貌是有关联的,许许其貌不扬但是内心自有某种力量,不断地推动着他的艺术走向更高的水平。他初中转学后,我们再没联系过。

            不曾想到,多年以后,我们可以对彼此变得惺惺相惜。

            我们没有见证过各自的成长,却在成年以后彼此欣赏和珍惜。我一向把自己逃不出去的青春寄托于考试成绩,但初中以后这样的寄托就每况愈下。

             许许站在摄影展前,接受着各种采访,分享着自己的故事。他和无数有此成就的站在灯光下的人一样,眼神里显露出了耀眼的光芒。我的脑海里闪现的全是他初中时的影子,玩世不恭,不爱学习,却有别于其他辍学的学生。每次和他聊天时我能感觉到他的心底有着某种说不出的善意。

             安乔穿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头发已经披肩了。当年的无忧无虑和外显的不开心荡然无存。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同学几乎没有了联系,大家似乎都忘了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安乔,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她走在我前面,走路还是和以前一样快,只是多了几分从容和优雅。

             画展的西侧是许许的私人画室,四周被各种树木包围着,显得非常隐蔽。它的存在直击许许的内心,一个隐藏不露的神秘的世界。这里的作品风格和外面展出的完全不同。许许说,他不想把自己的内心表露无遗。

            十年前我和许许说话都不敢对视,如今刹那间的再相逢,他竟然把自己的画室毫无保留的呈现给我。如果不是彼此对艺术有着相似的触感,(比如:我们眼中的自然永远跟我们司空见惯的图画一样)那又会是什么让他对我毫无保留呢?或许他认为对于一个坚守“写作是一场漫无目的的自杀”的人来说,开诚布公无疑是一种享受。

             走近画室的开间进深处,紧挨着天花板的下边缘挂着一副女子的画像。我能感觉到她的原型正是安乔。虽然从外表来看一点都不像安乔。

            许许放弃了把人物表现成我们眼见的样子。

            他喜欢付诸一些自己的想象,把人物潜意识里的幻象呈现出来。虽然如此,但并没有将人物强加于自己的思想,而是深入到人物灵魂深处表现出他们最自我、本真的一面。

            果然,安乔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这幅画。似乎在仔细的回想着什么。职业化的微笑消失不见,一瞬间,从侧面看过去,竟与她初中时女扮男装的神态有几分相似。

            我惊诧于一个从事编程的人竟能读懂艺术。站在木质的富有质感的地板上,望着与外界隔离的窗外,我似乎觉得空气的流动有些不真实。但在下一秒眼睛看到的钢筋混凝土墙壁传达给感觉中枢的又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味。

            说实话,安乔和许许能熟到这个程度是完全超乎我的想象。那时的我和安乔,与许许的距离永远都是第一排与最后一排,第一名与最后一名。我们没有太多交集。

             当然超乎我想象的事情不止一件。

            走出画室,我神情恍惚。眼睛好像被无数粒沙子所吞蚀。心被万千蝼蚁所扰动。我和安乔都一言不发,我走向前,自顾自地没有回头。下木质的楼梯时,由于脚面没有完全与踏面重叠而一脚踏空。

             我一向不喜欢走路低头。我以为楼梯设计原理除了满足力学上的承载力以外还与人的心理感知息息相关。此时此刻,与地面平行的我似乎忘记了外在的伤痛,而是对楼梯踏步的感知偏查感到痛心疾首。

            安乔站在楼梯的最高处,一动不动。似乎在与我较量谁会先动。安乔职业标准化的微笑消失了,出于本能的关怀能力也骤降为零。

            这一刻,我的内心有两个世界在撕裂。一个是安乔对我掉下楼梯的视若无睹。另一个是我不断地说服自己:安乔绝不是有意为之。我的前二十年就是在这样的撕裂中一路向前。甚至可能在未来永续地撕裂下去。

            学校的生活静如一摊死水。稍有不慎可能就会面临逃离学校的可能。对于一直中规中矩的我来说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我终究还是没有一个恰当的理由休学。我能继续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大多数时光,我的内心纵有千涛骇浪,仍然要拼命压制,试图将步调调整到惯常的频率。

            这种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很致命,它一直在压抑着我们心底最本真的欲望 。有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却始终不敢去看医生。在我看来,安乔当年离开学校与其说失去学业倒不如说是个性的解放。对于她那样的人来说,学校有太多的局限性。反而容易走上平庸的道路。但她似乎并不了解这些。辍学以后,安乔吃过的苦,流过的泪大概要比那些循规蹈矩,有家人庇护的人一生的经历还要多。她自己打工赚钱,自学英语,编程,一路披荆斩棘。把潜能发挥到了极致。

            而在学校,如果没有家人的支持,能量根本无处安放。还记得父母不让她读高中的那个午后,她的绝望跌落到了低谷里。整整哭了一个星期之后,她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离开了家乡。那天天色幽暗,空中的云彩却如浪奔涌而来。我躲在角落里不敢发声。年少的我无法去真心实意的去感同身受一个人,却在她走的那个午后独自暗暗流泪。看着她的背影,我想她大概永远也不想再回来了。

            我不确定安乔是否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但和安乔对视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会感觉到她在心里对我的鄙视抑或憎恶。

            其实她原本是可以读高中的。那年学校决定给中考成绩第一名的学生一笔数量相当可观的奖金。而她首冲榜首。

             “艾可,我可以读高中了,我们可以去同一所学校吧!”看完成绩榜单时,安乔兴奋的冲着我说道。

             看着她的一颦一笑,我能感觉到此时此刻她的那种开心和激动已经渗入到了骨子里了。

             我的成绩和她仅有一分之差。初中三年里,我们关系很好。但我一直在心里和她暗暗较量,在最后一关却败的那么地不心甘情愿。我的班主任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得知成绩后我以自以为聪明的才智向班主任提出了改变规则并且具体实施的计策,以此来证明我的不败和更光辉的胜利。

            那一年我所在的整个县城出现了一个奇怪却又如此一致的现象,那就是数学的教学水平普遍低下。我传达给班主任的理念最终和学校达成一致。学校将规则改为了数学单科满分者获奖。毕竟人对利益的追求来源于人的本性。

           后来,母校也因此以数学教学模范学校吸引了一大批数学学习困难的学生。学校的额外收入也空前可观。每年新生入学时,我的照片都会挂在学校的宣传栏里,以此来点燃学生学习数学的热情(尤其是女生)。

            我的学校坐落在一个谶语迷离的小镇上。每当想起安乔激动的拉着我的衣角给我分享获奖的那个下午,我就会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安然的走下去。我总觉得我就是安乔的谶语。

             多年以后的今天,看到安乔把生活过得风生水起,我便总是以此为借口来掩盖自己当年的虚荣心。试图让自己如释重负。

             我为她感到开心却又有与当年神似的嫉妒还有不安和愧疚。而她又是我多么要好的朋友。喜欢她到言不由衷。这个世界上人类具备的所有情感,在遇到了安乔之后我都一一倾注并且深层的体味过。

             命途多舛。高中以后,我的成绩直线下滑,高考的时候,只考到了一所普通的二流大学。当别人问及学校名称的时候,甚至都有些难以启齿。如果当年我和安乔互换彼此的道路,我逃离自己的舒适圈遵从内心去寻找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安乔顺利拿到奖金一路去完成学业,那么这个世界会不会因此而变得不那么复杂和冷漠了。安乔也不会耗尽所有的眼泪,而我不再是那个一直呆在黑暗中的人,终究都被禁锢在阴影中,不见天日。

           如果我从楼梯的跌落的这个事实能让安乔看着好受一些,那么我宁愿将自己磕的头破血流。

           对于肉体受伤这件事,我一向都不以为意。从小到大,学校要求抽血打针的时候,班里的女生一个个都吓得蜷缩在角落里,只有我第一个走在前面,不仅感觉酷,更是近乎痴狂的享受着针尖刺入皮肤那一刻的酸爽劲以及观看血液流动时的韵律带给我心灵上的寄托和释放感。成年以后,我坚持每半年献血一次。

            等我从地上爬起来时,安乔也迅速地通过由五个宽于一般室内建筑楼梯的踏面和六个较窄的踢面组成的踏步来到我的身边,无微不至的询问我的状况。我终于学会了专属于这个城市的经过培训的职业标准化微笑了,以此来回应我的安然无恙。事实上我确实没有受伤,完好无损。

            后来我问许许关于把安乔画在画板上的事情时。他的回答和当初允许让我进入画室一样爽快。

            “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件艺术体,甚至高于艺术”。

             “我记得当初还是同班同学的时候,你和我们两个都不熟,”我尽量用平和的语调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惊讶。

           “得知安乔辍学之后,我有些担心,用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她的,毕竟是同班同学嘛”许许说的时候,好像在努力的回忆着什么,他的头略微下沉,表现出了应有的忧伤。

            “我也试图联系过她,但是最后都无疾而终”。

            “可能是你们的关系密切的原因,她会比较在意你的感受,害怕你担心她甚至不想让你知道她的状况”

               尽管许许说的头头是道,但还是不能说服我自己,有那么一些时刻,我甚至觉得她是讨厌我才躲开我的。

            “安乔刚离开家那会儿,连生计都是问题,没有一个人帮助她,做过很多苦力活儿,比如去咖啡店当服务员,还发过传单之类的……我曾试图去帮助过她,却被拒绝了”

              此时此刻,我除了沉默,竟然失去了所有能够表达自己的一切权利。后来许许还是说了很多。

              许许清晰的记得去见安乔的那一天,北方的冷风无情的钻进羽绒服,几近渗入骨髓。天空黯淡无光,只有冰冷刺耳的汽笛声不绝如缕。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钢铁人,面无表情。

            安乔下班从咖啡厅出来,越过马路来见许许的时候,尽管已经疲惫到无法正常的站立,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来面对许许。半年时间,许许消瘦了很多,但好像换了一个人,目光里多了几分笃定和坚忍。

           来到安乔的住处,一个小小的出租屋。干净利落,却应有尽有。她学会了做饭,自己洗衣服。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这些都不用她自己做。她的父母除了在放弃读书这件事上一意孤行外,其它方面的表现还差强人意。安乔是领养的,她还有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都考上了大学。她的父母深知供养孩子上大学的开销和不易,索性就尽早剥夺了她读书的权利。

           出租屋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堆满了书,刚辍学时的很长一段时间,她还幻想能够自己赚了钱之后重返校园。去报名的时候,父母却拒绝给她提供户口本。在别人看来,她父母的行为简直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但在当时2011年的中国,城市化的进程和人均受教育的程度还远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乐观。在无数个这样的家庭,读书并不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不幸的是,安乔刚好属于其中的一员。

            许许说,那天他呆在安乔的出租屋里,无比痛苦却又无能无力。他甚至无法离开安乔。他害怕刚一走出门,安乔就被生活一刻不停地百般折磨,被命运肆意的蹂躏。

             最后安乔把许许推出门,把自己反锁了起来。她告诉许许,自己远比所有人想象中的坚强,让他不要再来打扰他了。

             那晚夜色明亮,月亮将余晖散满了大地。却照不进安乔的出租屋里。出租屋在火车站附近。许许站在高架桥下面看着缓缓驶过的冗长的火车身,从头看到尾,他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漫长。

             从那以后,许许就决定要变得勤奋起来。第一,给自己帮助他人的权利。第二,给梦想一个驻点。那时的他还年少无知,如果不是安乔,他大概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奋斗的意义。

             一年之后,安乔有了一些积蓄,只身去了北京。偌大的梦想需要偌大的城市去安放。而我只能随波逐流,按照中国的教育体制一成不变的走下去。曾经有无数次,我被成绩压得喘不过气来,和不喜欢的同学大声的争吵过后,被父母指责过度花钱,被亲戚鄙视不爱说话没有出息的时候,我是多么的羡慕远在他乡的安乔。

            如果一切都允许或一切都不允许,我却又有足够的勇气时,我宁愿像安乔一样吃更多的苦,走出这里。那时的我真是天真幼稚。如果这句话被安乔听到了,我想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再见我了。

            我有条不紊的坚持考试——升学模式到现在,冥冥之中,是不是为了走过安乔曾经全身心渴望却始终不曾踏上的路。

           高考前夕,我开始了书写自己的青春,与将近腐烂的中学时代展开了最激烈的厮杀。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没有安乔在自由空间张弛有度的转换,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固守,写小说是唯一的出口。

            深夜是一个危险性的深刻,进入凌晨两点,白天从来不曾表露的情感总会奔涌而出。更有些时候,我不敢早早入睡,害怕噩梦缠身。

           一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和无数个昨天同样类似的梦。这些梦丰富多彩,却又极具嘲讽意义。有童年的记忆和玩伴,有少年的无知与渴慕,有成年后的迷离和不安。离奇的是成年以后遇到的人和事都变得虚无缥缈,只有回到过去,回到家乡才会有了一线生机和真实的触感。

            我不知道安乔离开家乡那么多年以后,是不是也时常会梦见那个曾经令她又爱又恨的家乡。十年过去了,漂泊无依的感觉始终未曾减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一定回到过家乡,只是从未回到过那个不曾温暖的家。时间是伟大的治愈师,我一直觉得安乔的遭遇根本没有治疗的药方,包括时间。许许却不赞同我的说法,他说,安乔总会回去的。也许她真的会回去,我根本就不了解她,更何况我们这么多年没连联系了,有些东西或许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就在我在地铁站遇见安乔的那一次,我没有告诉她我来北京的目的。以前我们无话不说。事实上,我是专门去找程关的。

             他是许许的邻居兼好朋友。从初一认识他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尽管能够获得程关的每一个过渡时期的照片,但在某种意义上,他的五官轮廓已然渐次模糊。外在的形象越模糊,内心越惶恐,便越发地忘不了他。安乔见过程关,她也知道他有多么地优秀。十年如一日地记着程关,但他还不认识我。除了网络上的聊聊数语和共同的朋友许许,我们大概从未有过交集,彼此就像两天逆转的平行线。

            我不敢告诉安乔,害怕她会在心底嘲笑我。这种来自骨子里的自卑和自傲就如同当年看到中考成绩榜一样透明的不忍卒观。

            决定去找程关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梦里梦到了程关就要结婚了。尽管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一种结果的准备,但心里还是恐慌的发抖。毫不犹豫地直接飞去了北京。来到国防大学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穿着写有中国国防生字样的学生,始终不敢拨通程关的号码。

             "程关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无可挑剔,你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他会拒绝你"

             “许许,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因为自己连低到尘埃里的资格都没有”,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没有缘由,没有底气。说到底就是盲目的固执。

         年少的时候,我们都曾喜欢过那些集优秀于一身的人。崇拜和羡慕频频泛滥。有些人的喜欢过了保质期就变味了,有些人的喜欢被定义为奢望,有些人把这样的喜欢当成动力变得和对方一样势均力敌。最后似乎都无关爱情。我不知道我自己属于哪一种,时间助我褪去所有的偶像色彩的光环和不再盲目崇拜时,我能感受到我对他是真真切切的爱。而不止于喜欢。

            许许举办画展的那一天,程关也来了。散场的时候,熙熙攘攘,北方街头的冷风如日刺骨。他走在我后面。中度冷漠的眼神,自然恰如其是的体态,有那么一刻钟我感觉我的十年什么都不是。但我不相信这十年我从来没有爱过。即使有,至少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我打算以一个对空气的浓度感觉十分灵敏的身份离场。许许在后面叫住了我,他说:“艾可,别走这么快,我的画展对你是不会结束的”。

            我视若无睹,头也不回的走了。第一次对许许这么地不理不睬。我被自己的自我感觉乱了阵脚,连世俗待人接物的规则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来安乔告诉我,等程关想起了艾可这个名字时,遽然抬头问了一句,艾可在哪里。许许说,她没来,我看错了。

            一个固执的追求完美的人,有的时候他不是在向完美靠近,而是在拼命的掩饰来自骨子里的自卑。最后反而会弄巧成拙。其实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所谓的完美,有的只是理想,相对的理想。

            离开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早在中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彻底底地输给了安乔。之前是过错,中间的过程是徒劳,而现在是不堪。对于许许是之前的错过和现在的不珍惜。对于程关是自始至终的放不下的自卑感和无法靠近。

             对于远离许许这个事实,我多少有些不适应,十年未曾联络,我们才刚聚合就要散场。我对自己的选择极度不满却不曾后悔。我不知道许许对我和安乔的情感究竟有何实质性的不同。但至少,他更懂安乔。我不知道许许是否喜欢过安乔,但对于把她当做艺术这件事已经远远超越一切的可能性,包括得到安乔的爱。艺术于艺术家而已,原本就已合二为一。

             安乔来到北京后不久,就接受了他的同行——现在的男朋友。有一次她邀请许许去鸟巢看汪峰的演唱会时,她的男友也在。当汪峰唱到“我要怒放的生命时……”,许许觉察到安乔并没有委身于现实的河流,她在世俗中生存,总是需要一个外壳。而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她的外壳。那副安乔画作也就是在演唱会结束之后画的。

            在对程关崇拜的那段日子,我曾对许许有过暧昧的情愫,再相遇时就被时间和艺术的共识冲减了。

             第二次离开北京后,我决定毕业以后不再来了。这里曾经是我规划好的关于程关的梦和拥抱艺术的圣地。中国美术馆里的超现实画作,国家大剧院里的古典音乐,鸟巢里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国家图书馆的的知识海洋,北大的文学讲座,中科院的植物生态实验室。想象中要创立的出版社和喜欢作家的签售会和读者见面会……一切都放弃了。

             所有的梦还没开始,甚至还没醒,就结束了。

             毕业的时候,我自愿申请去了西藏阿里支教。临走之前,我去了南方的海边,试图滤去所有潜意识里的不悦,给山区的孩子们带去最真挚的温情。我去过镇北台,渴求看到一场落雪,把这里的一切都变成圣洁的雪白,包括人心。我观望了沙漠和草地的群落交错区,甚至期望能看到边缘地带。然而这终究不过是我的期望罢了。

           在阿里,一片圣洁的雪白中,我的心境得到了空前的安宁,关于家乡的噩梦,关于把所有的大学同学都带到家乡去寻找存在感的噩梦就此终止。

            然而,地域,空间,加上时间的变化试图将我拯救,却不遗余力。我以为离开家乡就不会再窒息,离开我曾经伤害过以及不敢面对的人,我就会接受自己。蓦然之间,却发现一切都无济于事。但我相信终归会好的,就像许许相信安乔会回到家乡一样。

            后来听说程关也来了西藏,是部队的调遣。偌大的西藏,即使我们再遇见,大概也没有了学生时代的热忱。不只是对程关,对所有的想要在我这里寻找爱情的人。

         我的固执无法化解,我的人生缩短到了十年,我只爱过程关一个人。

            至于许许是否对我失望透顶,安乔是否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或对我恨之入骨或已原谅了我或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更是无从知晓。甚至连安乔什么回过家乡,有没有再去见她的养父母都不知道。

            我是一个几近极端的人。面对寻找不到的东西却做到了故步自封。我想要看尽繁华,却尝尽了落寞。阿里成了我终极的归宿。每天都在一片圣洁的雪白中,虔诚的面对着天真的的孩子们,这样的生活已经不足以我去奢望繁华。每天放学后,我常常会想,程关应该也会挺喜欢这里的。他一直信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更何况这里的沙场是终年圣洁的雪域高原——西藏。已然无可挑剔了。

           我走在雪域高原上,身前身后都是一片圣洁的雪白,我大概再也不会站在家乡寒风凛冽的镇北台上迟迟地去企慕一场落雪了。如果我的十年还可以拓宽,我和程关还能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上在这里再次相遇,我想那时的我们一定会无话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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