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

  四点三十分，放学后的第十分钟，我游荡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最终来到江旁。这是一条上了年龄的长河，虽然没有见证一切的新生，但看见了许多结束。周围是几座破败的楼房，现在已经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娱乐场所，人来人往。

  环顾了四周，找到一块勉强容我坐下却颇为冷清的石头。

  四点四十分，我已经昏昏沉沉快要睡去，河水都快要将我拥抱。身后开始热闹起来，传来了话语声。即使背对着，我也能够知道这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他们无比恩爱，两肩相靠，十指相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爱意变得黏稠。女的声音空灵，面容姣好，即便没有沉鱼落雁，恐怕也让人惊心动魄；她的腿，一定修长，笔直，白皙，脚上精致的的高跟鞋更是让她完美。我甚至有一些心动了，想要跳下石头，转身一睹她的美丽。再等等，他们会走近的。我压抑下想要转身的欲望，开始想象她身旁男子的面貌。这一定也是个众女追捧的王子般的人物。他的眼睛深邃柔情，注视着女友。昂贵笔挺的西服更加让他气质不凡，高大伟岸。这的确是天作之合啊！

  噢，他们真令我羡慕，我忍不住转过头去，我已经感受到他们离我越来越近了，想要和我交谈。可惜，他们似乎又有急事，没等我看到，他们就连背影也不见了。

  五点十分，这里迎来了下一个人。嗯，这一定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我能够肯定。如果没有拐杖，我怀疑他连移动都会有一些问题。他的脸上肯定长满了老年斑，褶皱好像槐树皮一样斑驳，饱含岁月的沉重。他的小腿肚不复壮年的有力，只有一些青筋凸起，连流动的血液也老迈不堪，带动双腿颤抖着。我有一些同情这位老人了，我想象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活的神采。时间没有给他厚积薄发的机会，反而让他每况愈下。他沉重的叹息与喘气穿越了我的胸腔，不停地回响。

  我应该做一些什么，转过身去安慰他一下？这样会显得有些突兀吧！甚至这样我恐怕有成为“肇事者”的可能。摇了摇头，我打消自己的想法。再说，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能有什么安慰对方的手段，不过只是相互的怨天尤人罢了。

  突然，我隐约有些感觉他枯槁的手搭上我的肩头。好吧，我承认，如果不回头打招呼，这是对老人不礼貌的行为。转过头，我要给这个可怜的老人应有的安慰。结果真富有喜感，老人搭在我肩头的手猛然一松，竟一改此前之态，以赛过非洲黑人的神速跑开。这的确让我有些吃惊，我想他大概是顿悟出了什么人生的哲理吧。

  五点四十分，我已经静坐了一个小时十分。江水缓缓上涌，淹没我的小腿，一抹冰冷夹杂在冬夜将近的灰黑里，奔袭而来，透过我的羽绒服。我站起身来要准备离开，又被奇妙的不可抗力压制下来，连脖子都僵硬了，让人有些难受。

  我的后背感受到一个略微有点神秘的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昂贵摄像机。这是一个受雇的私家侦探，来为他的雇主捉奸在床的，顺便拍摄一些香艳的证据作为呈堂证供。不过这的确不是一个值得称道的好职业，往难听了说，就是一个小狗仔。在那一瞬间，我竟然萌生了想要阻止他的念头，要用道义让他感受悔恨，灰溜溜地钻进教堂做祷告，祈求上帝的原谅。

  嗯，这个判断可能出现了一些失误，比起私家侦探，他或许更有可能是一个技术优良的摄影师。我猜测他看见此处的美景，就再也迈不开步伐，决心必须拍下照片，作为一个纪念。风景中的我也就理所应当的成了他的模特，虽然有一些不专业，但既然我免费为他服务了，他也总应该有所回报的吧，什么费用的我就大度的给他免了，不过他至少要知会我一声，对我说些感谢的话，我在心里已经想好要如何回复他。

  五分钟，十分钟，身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他是有多么喜欢此处的美景。我有些等不及了，必须催促一下他了。

  然而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吝啬狡猾的小人！趁着我的大度，他竟一声不吭地就逃跑了，这使得我更加难过了。

  我继续坐在石头上，背对尘世，眺望远方。情侣，老人，摄影师，一拨一拨，他们走近我，路过我，远离我。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也许在梦里，也许在隔世。但这一切马上就不重要了，当我的呼吸落进河水里时，所有沉默，都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