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网络
1
贾瑞，一个撩妹技巧为零的男同学。
他既无妻妾，也没个知情识趣的暖房丫鬟，于是便暗戳戳地觊觎着远房嫂子王熙凤，常常一边想着这位姿容绝代的嫂子，一边背着旁人暗中疏解。
“他二十来岁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
说实话，这很正常，这大概也是男性成长的必经之路。
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曾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把身边那些女神级的姐姐甚至阿姨当作性幻想对象？但大部分男生只是想想而已，很少会把这种“梦想”照进现实。
贾瑞就不同了。
他色胆包天，以癞蛤蟆身份，勇往无前地撩了白天鹅。
而且是强撩。
那天是贾敬的寿辰，王熙凤前往宁国府参加寿宴，又顺势去瞧了生病的秦可卿。当她往回走时，贾瑞忽然从假山后窜了出来，张口就是一通撩，话里话外地暗示自己对嫂子有意。
“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王熙凤当时就恼了，但还是顾着体面说了几句搪塞话，又搬出贾琏来震慑，旁敲侧击地叫他别痴心妄想。
但贾瑞会错了意，他把王熙凤的客气当默认，转头又派人来问，嫂子在不在家，他要来请安说话。
这下，连好脾气平儿都生气了，怒气冲冲骂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样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这样的念头，是色 欲推动之下的妄念，而这妄念，又唆使贾瑞做了糊涂事儿。
王熙凤那样骄傲精明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折服在一个平庸男人的撩拨之下？
且不说潘驴邓小闲占没占，只说贾瑞的态度与说辞，便像是赤裸裸的折辱。
因为，贾瑞把王熙凤当成了随随便便的女人。
而他的演技又实在是拙劣，根本不懂得遮掩自己的龌龊心思，就差把阿Q那句“我要和你困觉”直接说出来了。
本来王熙凤已一口一个“你哥哥”地提醒他注意身份，可他却色令智昏，直通通要往枪口撞。
2
贾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先看看他的身世。
他是半个孤儿，爹妈都没了，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虽倚着贾府这棵大树，但日子过清贫寒微，是豪门中实打实的寒门。
祖父贾代儒，人如其名，管理着贾氏的家族学堂，是个正统严肃的老学究。
他与荣国府贾代善、宁国府贾代化同辈，是没落了的旁支族亲。大概年轻时屡试不中，便凭着满腹经纶做了族中塾师。
这样一位老夫子，自然会对无父无母的长孙贾瑞寄予厚望，拼了老命也要把他培养成才。
所以，贾代儒对贾瑞的教育，以“严苛”为主，奉行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管头管脚不说，还动辄打骂，唯恐一个疏忽，孙儿就堕了酒色的魔窟。
可贾瑞，却没按照他的规划去成长。
祖父的用心良苦，并没换来一个克己勤奋的好孙子。相反的，贾瑞变得贪财、怯懦、好色，一边扮演着乖孩子、一边却放纵自我，时常把谎话挂在嘴边。
帮着祖父管理家族学堂时，他便受贿勒索，由着薛蟠一众人等胡来。
后来学生们闹出大祸，他根本无法压制管束，只能无奈地看着这混乱局面，还被仆人骂了句“不正经”，真真丢光了他爷爷的老脸。
其为人之贪、之懦、之怂、之无能，皆跃然纸上。
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常不讨喜的男性角色。一出场就是个穷屌 丝形象——能勉强娶个老婆就该阿弥陀佛了。
谁料贾瑞却偏偏把主意打到王熙凤头上，而且铁了心要睡女神，颇有几分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
王熙凤便顺水推舟，好好把他收拾了一顿。
3
其实最初时，王熙凤并不打算下狠手。
生气归生气，但毕竟是夫家族亲，自己也没有实质上的损失，所以话里话外地留了面子，只想着小惩大诫捉弄一番。
可贾瑞忒不识趣。
和女神约会被放鸽子，正常人都能get到对方的嫌弃，通常会默默揭过不提，然后把痴心妄想收起来。
但贾瑞的脑回路不同于常人。
过了两天，他又跑到王熙凤跟前撩拨，一脸色相毫不遮掩。
这次，他终于成功激怒了王熙凤。
心狠手辣的凤姐设了一个局，让贾蓉冒充自己引贾瑞入瓮，又让贾蔷“捉奸”在床，搞得贾瑞颜面尽失，被逼迫着写了两张不存在的50两欠条，还被泼了一身屎尿……
自此，贾瑞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
他恨透了凤姐，却又舍不把她完全丢开，便难免要做些“打 飞 机”之类的事情。久而久之，身体就慢慢垮了下去。
再加上贾蓉和贾蔷时常逼迫、祖父训斥，他的精神气也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竟卧床不起，被一面风月宝鉴要了命。
而且死得不太体面，原文里说他“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精 尽人亡，说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可怜贾代儒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连丧事花销都靠众筹而来，一生希望终究落了空。
4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风月宝鉴”。
“鉴”，镜也。唐太宗李世民曾有名言，“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顾名思义，风月宝鉴便是一面与男女情事相关的镜子，正照是美人缱绻，反照却是一个骇人的骷髅。
这风月宝鉴，原本可以救贾瑞一命，前提是只看反面，莫照正面。
跛足道人说得明明白白：
“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来，单与那些聪明俊秀、风雅王孙等照看。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我来收取，管叫你病好。”
儿时读不懂个中深意，只觉得神秘莫测，颇有几分传奇色彩。
成年后再看，才猛然明白过来。风月宝鉴，照的乃是世俗男女的欲念。
而欲望是分两面的，红粉骷髅，不过一念之间。道理说穿了，也无非是最通俗易懂的一句话，色字头上一把刀。能带给你享受的东西，往往也能让你坠入阿鼻地狱。
往小了说，这是床笫间的缠绵；
往大了讲，它覆盖众生与万物，甚至能概括整部《红楼梦》的中心思想。
大观园外的凡俗世界，本就是种种欲望的综合体，求官的、求势的、求财的、求名的……人们步履匆匆行走世间，少有人能不染一丝尘埃。如贾瑞般被欲望拖入深渊的，其实比比皆是。
就如《好了歌》里所唱：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5
曹公塑造贾瑞这一猥琐小人物，恐怕正是对“欲望”做了个直接诠释。今日重读，我有两个感悟：
第一、有所节制。
我不主张压制欲望，因为食色性也，于饮食男女而言，它并非洪水猛兽。重要的是正确看待，不使其放任自流。
第二、堵不如疏。
欲望像弹簧。越是压制，它就越反弹，倒不如因势利导，承认欲望的合理性，并将其纳入自我管理的范围之内。
只可惜，被程朱理学禁锢的贾代儒，终身不懂这个道理。
贾瑞之死，坏在他自己的愚蠢与贪婪，但又何尝不与祖父的疾言厉色、高压政策相关？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算敲响了教育，尤其是性教育的警钟。
最后说个小小的知识点吧。
《红楼梦》还有另外几个别名：《石头记》、《情僧录》、《金陵十二钗》，以及《风月宝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