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铭记,成长。这些全部取决于当前你所处的位置。我第一次来哈马城时只有六岁,也并不懂是那伟大且升腾的爱把我吸引了过来。
事实上,是三个爱。
我进行了整理,分类,和排序。现在我的年龄和我出生时父亲的年龄一样大。48岁。我的母亲当时是27岁,那时的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年轻却又那么的苍老。
我不清楚具体三个爱之中是哪一个最先到来。但我想先讲讲存在于1965年母亲和父亲之间那段在我能够记事之前就草草结束的爱情。
我看过他们的照片,读过他们的信件,听过他们谈及他们相处的时光和其他人眼中的他们;但真相是,你永远无法完全知晓他人(至少是你父母)生命里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当他们决定把那些亲身经历的事当成故事那样全然不掺杂个人感情地将给你听。
第二个爱是第一个爱情的延续,它包括了相爱的恋人和作为他们爱的结晶的我。我无条件的深爱着我的父母。我把他们当作生命中理所当然的人,就像我认为四季是理所当然的事物那样,就像时间,就像黑夜,就像白天,就像一个事物的终止是另一个事物的开端;我是她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 但一想到他们也并不是生下来就为人父母,事情有时会因为那孩子气而变得有些麻烦。于是事情变成了这样,我是她和他分别的女儿,却不是他们俩共同的女儿,永远没有”我们三个人“。每次翻阅我书桌上的照片时,我从来没有看到任何一张照片是我们三个人同时入镜。她,他,我。
那种属于三人共同的小群体一直都不存在。
第三个爱是对于一个地方。哈马城,或者叫Djaupadal(瑞士的一个城市),它曾经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城市。哈马城是属于他而不是她的城市,不属于其他女人的,也不属于他子孙的。曾有一段时间,哈马城让我们觉得我们来自那里,它是属于我们的。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只属于他的城市,当然我觉得这句话不对,但如果这是真的,我认为哈马城是属于我的城市。我能分辨出哈马城空气气味,大海的味道,卵石的形状,也能分辨出松树在风中蜷缩成一团的样子。
我的父亲曾是一个非常守时的男人。当我是个小孩的时候,他会打开祖父钟表的表盖并给我展示钟表的机械运作。钟摆的摆动。黄铜的重量。他向来约束自己并要求自己比任何人都守时。
2006年的秋天,他仅剩一年可以活了,但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他也全然不知。我站在嵌着锈色的门的乳白色的车库旁等着他。这个车库被改造成了一个电影院,而它的四周被草场,石块堆砌的石墙,和破败的房屋簇拥着。更远处是Dämba Marsh(一片芦苇湖泊),栖息着丰富的鸟群--麻鸦, 鹤, 苍鹭,鹬。
我们当时打算去看一场电影。除去星期天,我和父亲每天都会在一起看一场电影。我不断的,不断的试图想起那天我们看的是什么电影。也许是Coteau的“Orphée" 那特有的铅灰色的梦幻的效果?我不记得了。
“在我制作电影的时候,”Jean Cocteau写道, ”就像是在沉睡中的一场梦。重要的只有梦中的人和景。”
我不断的,不断的回忆,但就是记不起来。我父亲曾经说道,眼睛通常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来适应黑暗。几分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经常将见面的时间定在2点50分。
但那一天,我的父亲直到3点07分才出现---他比平时迟到了17分钟。
他的迟到没有任何征兆。天没有暗下来过。没有狂风拖拽和摇晃树丛。那天没有风暴的肆虐,落叶也没有随柔风打旋。一只五子雀飞过灰色的旷地并飞向远方的湿地;除此之外一切依旧静谧。不远处的不管是老的还是年轻的羊群(被我们岛称为羊羔),都像往常一样悠闲地散步。我转身并看向四周,发现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样子。
父亲是那样的守时以至于他守时的习惯也与我如影随形。要是你也成长在离火车铁轨的附近,每天清晨被窗外火车的鸣笛,被振动的墙壁,床架,窗沿吵醒,就算你以后不再在那种地方生活,你也将因为印在脑海中的咆哮的火车而每天清晨保持着早起的习惯。
那不是Coteau的“Orphée" 。也许是一部默片。我们曾一起坐在墨绿色躺椅上,看着一帧帧没有钢琴伴奏的画面在荧幕上放映。他说人类因为默片的消逝而失去了一种语言。那会不会是Victor Siöström的“The Phantom Cariage"那部电影?那是父亲最爱看的一部。对于他来说,一个晚上和一百年一样漫长。他必须夜以继日的为他的主人工作。我就把那天的电影记作“The Phantom Cariage"吧。那天在Dämba我所记得的,除去那只掠过旷地的五子雀,就是我的父亲迟到了。我无法理解他的迟到,就像我不相信也无法理解月亮会突然消失一样。我的父亲晚来了17分钟的这个事实让一切都变得不正常,变得不同了。是他让月亮拖离了视野,让时间轴产生了裂缝。我们将见面时间定在了2点50分,而当他把车停在车库前时已经是3点07分了。他有一辆红色的吉普车。他喜欢将车开的飞快并听这车发出的轰鸣声。他有一副黑色的蝙蝠墨镜。但是他对于迟到没有任何解释。他没有意识到他迟到了。我们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在一起看电影。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看电影。
1965年47岁的他来到哈马市,并决定在这里建造一个家。他爱上的是这里遍地石子的贫瘠的沙滩,一排长木节的松树。他从这里立刻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感受到这就是属于他的地方,这里契合了他心中想象的样子,形态,颜色,光亮,以及地平线。还有那些声音。当然我无从考证那天我的父亲具体从沙滩上看到了货听到了什么,但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或者那一天并不完全是开端--毕竟他那天的五年前曾来过那个地方,也许那一天的五年前才是一切的开端,谁知道哪天是始哪天又是终呢---但是为了统一起见,我就说,那里,是一切的开端。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8/12/17/time-for-the-eyes-to-adj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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