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交错,首尾雕纹,刮奏如水声潺潺,轻按有余音颤颤。古筝与我,转眼已识十余年。对筝的情感,复杂而曲折,但行至如今,总算没有后悔与她相识一场。
初识古筝时,年纪尚小。见别人弹着好看好听,便也想着学来做个才女。却没想到她看似柔和婉转,学起来却如利刃一般,浅可伤手,深可穿心。
初学者手不稳,老师说需先把手型练稳,才能戴上义甲。每每坐上琴凳,便觉得自己像是宫中年幼的格格,面对凶恶的嬷嬷无法反抗。二十一根琴弦耀武扬威,指尖被磨出道道红印,在反复的弹拨中起泡,然后长茧。好不容易等到戴上义甲,免受指尖疼痛,却又来了新一轮的折磨。练琴,练琴。为什么几排阿拉伯数字组成的简谱会有那么多样的变化?为什么左手右手永远不搭调?为什么节奏忽快忽慢?为什么每天都要雷打不动地经历这痛苦的一小时?汗水在额上渗过无数次,想把琴弦一根一根拔下来,想把谱子一页一页揉碎扔到门外,想把琴码一并推倒再不听琴音……却终究是忍了下来。
胶带一卷又一卷,琴房的台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终于,与筝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于步入青春期的我而言,筝更像是一位不合适的恋人,互相折磨却没有分手,偶尔又以她为荣。
学业渐渐繁忙,但古筝一样不能落下。很多个晚上,为了不打扰邻居,只能先练完琴再去写作业。最终放笔时,往往已至深夜。压力渐渐堆积,我却在筝的身上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心情不好时,琴弦越拨越响,下指越来越重,满屋回荡着横冲直撞的音符。而筝从不言。她给了我考级的压力、练琴的枯燥,但她不像唠叨的父母,亦不像满口说教的老师,她只是默默承受着我的宣泄,用偶尔松动的琴弦和错位的琴码告诉我她经历着什么。心情放松下来后,也会心生愧疚,仔细调好音,慢慢轻抚琴弦时,只听音色未变,余音依旧悠长。逢年过节,家中亲朋好友到访,琴声便成了迎宾曲。有时是丰收锣鼓,一派喜庆,有时是渔舟唱晚,置身江南暮景。一曲奏完,屋中满是溢美之词,便觉得筝虽讨厌,倒也有可取之处。
一路磕磕绊绊,我终于能在那二十一弦上自如地勾抹托劈,却也到了与筝挥手的时候。升学的压力让我再不能每周一课每天一练,终于,筝被防尘罩罩住,隐入角落。原以为,与筝的缘分到此为止,从此各别两宽,不见不相厌。却没想到,在大学,我与她达成了和解。
室友选修了一门古筝课,学习古筝演奏基础。某天心血来潮去琴房看室友练琴,才发现再见古筝,竟有上手一试的冲动。阔别多年,再次拨动琴弦,指法已略显生涩,大篇大篇的琴谱已忘得所剩无几。我却意外地感到放松与轻快。与筝重逢,过往的压力与硝烟烟消云散。偶然翻到一本流行乐谱,信手而弹,没有过分复杂的指法和技巧,简单的左右手配合,也能弹出熟悉的曲调。或是一段《兰亭序》,梦回那些狂热追周董的日子,或是一曲《起风了》,体味年少轻狂与一腔热血……与耳机里整日播放的歌单不同,筝独有一份最原始的抑扬,和一份最宽厚的包容。走入大学后每天都在经历许多,也免不了低谷。成绩下滑、考试不顺、实验失败……每每低落时,踱至琴房拨弄琴弦,便有了放空自己的机会。所谓他乡遇故知,我与筝之间,颇有此味。
再见啊,再见时。回看与筝经历的种种,便觉几分好笑几分庆幸。童年的我将她视作十恶不赦的敌人,没想终究是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友。悬腕,抬肘,拨弦,筝音绕梁,熟悉的旋律中又想起了句句歌词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白发
抚平回忆留下的疤
你的眼中
明暗交杂
一笑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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