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沐浴着五月清晨明媚的暖阳,瞬间就跌入冰冷的水中,凯瑟琳着实受了惊吓。虽然她双手还不停地扑腾着,却仍然感觉自己要被淹死了。
***
适才她拜访完母亲的朋友布朗夫人,正走在从拉文纳姆到哈提斯顿的路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往常听过的马蹄声都是步步稳健而缓慢地踏在坚实的路面上,而这回不同寻常。这是一匹奋力疾速前行的马,只听得马蹄儿密匝匝地敲击着路面,显然十万火急。她驻足片刻,在这条安静的路上那样急匆匆赶路实在有些突兀。
路边的树木和高堤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还看不清拐弯处的情景,但是那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已先声夺人,从桥的那一头传过来。
不知何故,她突然感到万分惊悚。她并不害怕或担心自己的安全。只是她不知道那喧嚣的背后是什么东西,从拐角处正朝她冲过来,禁不住毛骨悚然。随后,就在她走上施普林大桥没几步的时候,她看到了他。
马蹄踩上木质的桥板,发出卡塔卡塔的声音。他骑马上了桥,显然没想到会有人路过这里。就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那位骑士,准确地说,是他的大腿,深深地吸引了她,虽然这并不太合适。他骑在马上,充满自信,驾轻就熟,毫不费力。他强健的大腿伸屈着,充满力量和权威,稳稳地把他固定在马背上。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臊,一抹红晕飞上脸颊,但眼睛却始终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他乳白色的紧身马裤非常贴身,勾勒出每一条肌肉和肌腱。他的马靴同样帅气逼人,经年的黑色皮革与马的毛皮一样黝黑发亮。他身上的一切都诉说着财富与权势。
他随意优雅地坐在马背上,连手套和帽子都没有戴。从桥的另一头,她将他的英姿尽收眼底。他的胸膛宽阔有力,双肩似乎要占据了整个路面,下巴向前突出,面庞英俊潇洒,颧骨轮廓清晰,眸色深沉,粗犷而富有男子气概。
他的脸充满阳刚之气,眼神野性十足。再往上,他那一头马鬃似的浓密黑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红色和金色的光芒,被风吹乱了,散开来,活力四射,扑面而来,仿佛充满了无法压抑的能量。她怀疑他的头发也许是不好梳理的。不知不觉,她停下了脚步,完全专注于眼前的景象。
马到她跟前了也没有停下。骑马的人似乎也并没有注意到桥上这个衣着简朴、个头娇小的年轻女人。就在这个五月的周四下午,她也正好要穿越施普林河边的草地。
他踩了踩马镫,冲上了摇晃的木桥,仿佛主宰了这里的一切。
她喘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他是不会为她停下来的,于是尖叫了一声退到了边上。她与那马擦肩而过,却撞上了桥边的栏杆,失去控制,翻过晃悠悠的木栏,掉进了水里。
只听得水花四溅,耳朵里一声轰鸣,她已经落到了水里。黏滑的芦苇轻轻绊住她,她双手扑腾着,却依然感到水的重量慢慢将她压住。她不由得惊慌失措。
她从没学过游泳,村里小学校后面的那个加工坊水塘总是让她望而生畏,她不敢下水,当然也学不会游泳。在过去的几分钟里,那些画面在她脑子里不停地闪过,一遍遍回放着。她绝望而徒劳地扑棱着。
她伸手去摸河岸,想要拽住什么东西,却什么也抓不到。水里一片漆黑,她几乎看不见。裙裾和衬裙都浸满了水,把她越发地往下拽,拉她到凹凸不平的河床里去。每一秒钟她都愈加感到自己就要被淹死了。
但就在那时,她感觉到有一只结实的手从上面将她拽住。是一个男人的手拉住了她,直到将她拖出水面,飞溅起一片水花。随后一股大力把她拽到了岸边干干的草地上。她的双腿软弱无力,那位救她的人扶着她站直了。
她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是他,当然是他。那个让她落水的人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他紧紧搂住她,看她能不能站住,会不会挣脱。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那匹马已经被拴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马不停地踩踏着草地,显然渴望着再度奔跑起来。虽然她冷得牙齿还在不停地打战,但当她抬头看着那双魔力十足的黑色眸子,仍然忍不住莞尔一笑。
“你没事吧?”他问她,声音里的不安流露出一丝忧虑。
“嗯,还好。”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喘着气,方才的落水让她惊魂未定。她极度怀疑她的声音有没有说服力。就在眼神交汇的刹那,她被他迷住了。近距离看他,他依旧那样英俊帅气,跟远看时一模一样。
“我必须得感谢您这位好心肠的先生,是您的手将我从河水的墓穴中解救出来。”
“不管怎样,你是因为我才落水的。”他毫不犹豫地说。
他说话的语气简直就是一个惯于慷慨陈词、颐指气使的男人的语气。她意识到他还把她娇小的身躯抱在怀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知道她应该抽身离开,跟他保持一点距离,不然太不合适了。然而,她根本不想离开他的怀抱,毕竟偶尔被帅气的男人搭救是一件多开心的事情啊。
除了她的母亲,她不习惯任何人照顾她。
“实在抱歉,刚才过桥的时候太匆忙了。”他接着说道。
“好像惊扰了你的通行。今天早上太不走运了,遇上麻烦事,心不在焉的,只想骑马,忘掉周围的一切。”
“哦,先生,一点儿也没有。”她回答道,尽管无疑他说的是实情。她还在发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英俊的男人面前她总会手足无措。其实,她几乎没有跟男人相处的经验。虽然他害得她掉进河里,但对他的救命之恩依然感激不尽。要不是他,她早就被淹死了。
“劳驾!”他喊了出来,打断了她的话。“别推辞了,这事责任全在我。”他松开了她,显然他终于意识到他们靠得这样近有些不合适。他小心地退后了几步,看着她可以自己站稳了才放心。他的深绿色外套精巧合体,紧扣双肩,同那条马裤一样制作精良,将他的完美身形展露无遗。当她看到他的衣服被溅上了水,洁白无瑕的马裤也沾上了河里的污泥,她感到一阵惶恐。然而当她意识到自己渴望回到他的怀抱时,她震惊了。那样的拥抱让她感到安全,她忍不住开始臆想拥抱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呼吸几乎停住。他看着她,眼里充满关切,耐心等待她的反应。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湿透,脸颊绯红亮泽,湿湿的头发紧贴头的一侧,不那么好看,紧身上衣的布料湿了变得有些透明,牢牢贴身,让她的上半身仿佛裸露在外。
她穿着轻巧的胸衣,衣衫的布料老旧而轻薄,被河水浸泡湿透了,几乎不能遮掩她的身子。她不禁脸红了,然而他看起来并没有在意。
“非常抱歉,我得承认下午骑马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他目光看向马,指着它说。
她红着脸低下头,为自己的样子感到难堪。她发现他的膝盖以下也全湿了,毫无疑问,那双漂亮的马靴给毁掉了。
当时他是涉水去救她的,为了救她全然不顾自己的体面,这与她先前所遇到的那些贵族绅士截然不同。不过话说回来,她见过的绅士也不多。但这个男人绝非凡品,她任由自己这么想。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匹马,心想,这马也绝不一般,只有天资卓越的人才驾驭得了。
她不会骑马。一个卑微的乡村女孩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去学习马术,有双脚,有旅馆的马车就够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在见到好马时能够慧眼识珠。
“我最近刚弄到这匹漂亮的马。”他再次朝那匹马挥了挥手,说:“在塔特索斯的拍卖会上拍到的。卖家雷德格雷夫先生告诉我,这马是从印度纳库庞德大君的马厩里驯出来的,那里可是所有英皇殖民地中最有名的驯马基地。”
他回过头来凝视着她,说:“他的种马以强壮和繁殖力著称。撒迪尔斯这马买得并不便宜,但是我相信这样的奢侈物有所值。”
她点了点头。这些事儿她并不大懂。她能看出这是匹好马,但这马是什么品种,好到哪里去,她一无所知。她从来也没骑过马。
“这马又壮又倔。我从它身上发现了自己的许多特点,也许正因此我们非常合得来。”
她没有作答,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着迷似地看着他,竟一时语塞。她陶醉于他做每件事都虎虎生风的气势,那样摄人心魄,令人心动。
她的沉默让他误以为她不感兴趣。
“聊了那么多关于马的事,希望没让你觉得太无聊。我单身,除了在会客厅和舞场,一般没什么机会跟女人聊天。刚才只顾着说我的马,让你又湿又冷地站在一边,真是太失礼了。来,我拉你上岸吧。”
他朝她伸出手来。她接过了,顿时感觉胸中一颤,心底躁动起来。他还没有成家!这么有钱这么帅!怎么可能?这次偶遇仿佛给她的生命带来了新的活力,她似乎已经感觉到脑子里充满了新的激情,新的希望,新的欲望。乡村女孩都会梦想有一天邂逅英俊富有的贵族绅士,最后结局圆满,与他坠入爱河。她在心里把自己摇醒了,毕竟这不是在梦里,最起码现实中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是我要谢谢您,先生!”她到了岸上,站在路边,声音有些发颤地说:“我得说,这个话题我先前不大懂,听你滔滔不绝地讲得那样有见地,我一点儿也不感觉无聊。”
“你真是抬举我啦。”他说着,带着一丝自嘲的微笑:“不过我知道女孩子总是对马和拍卖行这样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
他笑起来,她忍不住也热情地报以微笑。他暴露了自己的另一面,那一丝暗藏的温柔和魅力。
“小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脸上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他再次藏起他的温柔,那暗地里让她着迷的温柔。她怯怯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才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叫凯瑟琳·索恩伯里。”
“这名字真好听,仿佛原野上的甜美与安宁。我总是很喜欢这种感觉。”这即兴诗作一般的赞美让她又脸红了。
“请允许我介绍我自己,我叫查尔斯·罗金翰,是斯丹宁菲尔德伯爵。我得承认遇到你还是大吃一惊,因为我自以为认识郡里的每一位漂亮淑女,看来我至少漏掉了一位,而且是在离我庄园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是不是很搞笑,我们居然能把这些事错过?”
“哦,是啊,先生,确实很有意思!”她急促地说,他的恭维让她有些激动。斯丹宁菲尔德伯爵,就在施普林大桥上,将她,凯瑟琳·索恩伯里,从河里救起来,这事就这么再自然不过地发生了!凯瑟琳感到有些害怕,怀疑自己说话失态,出了洋相。但是这个人确实对她产生了奇怪的影响,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思绪都乱了。
她有些惊慌失措。她从未见过伯爵,只是从朋友和母亲那里耳闻他的种种伟绩,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轻英俊,如此奋勇热心地帮助困境中的她。
她所听到的关于他的故事,把他描画成了一个历经世事而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想象中他年纪比较大了,因过度放纵而体态笨重,对生活感觉疲惫而漠然。而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她努力让自己不再脸红,但这一切太不真实,恍如梦中,让她招架不住。
“索恩伯里小姐,不要太惊慌。”他的语气铿锵有力:“也许你听过关于我的传言,对我的名声也有些成见,不过我必须告诉你,那些传言绝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
“毫无疑问,我相信确实如此!”她再次脱口而出。一直以来她总担心自己在男人面前表现得过分热情。她收敛了自己。
“我费尽心力想让郡里的人知道我本是个谦谦君子,但不幸的是,我那不堪的过去像狼一样如影随形。”
她认真地点点头。她听过这样的传闻,而且总感觉有一些真实的成分。不过,她天性善良又容易相信别人,一直都希望那些传闻是假的,或者至少是被曲解了。她不愿相信这个人会做那些不好的事情。
“别再聊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我送你回家吧。刚才在桥上害你落水,让我尽微薄之力将功补过吧。”
“哦,先生,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我要坚持送你。”他说,不是出于礼貌的客套,而是义正词严的宣布。“你像狂风中的垂柳一样颤抖,像猎狗一样浑身湿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把你扔在这里就太不像话了。”他说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而她再次感到他眼里的关切是真诚的。
“我绝不容忍别人说我把一位漂亮无助浑身湿透的姑娘扔在路边,而且,”他接着说,亮棕色的眼睛角上闪过一丝微光:“要是我真把你扔路边儿,你邻居会怎么说我呀?”他的打趣让两人都咯咯笑了出来。
“撒迪尔斯候命!”他拉着她的手,大笑着把她牵到马跟前。
“不,先生!”凯瑟琳大叫起来,“不好意思,我从没有骑过马,也不会骑马啊!”
“天哪!”他看上去确实感到诧异:“你居然没骑过马?为什么?骑马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啊!就算最可恶的敌人,我也愿意让他享受一次纵马驰骋的刺激。请应允我吧!”没等凯瑟琳反驳,他已经把她抱上了马背。她紧紧抓住他坚实健壮的肩膀,突然发现她的脸紧挨着他的脸,贴得那样近,她看得到他每一根竖立的毛发,看得到他脖子上的每一根肌腱。近距离看让他的优点更加突出了。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夹杂着泥土、马、皮革,还有些许异域的香气、柠檬和香料味儿的古龙香水。这味道她以前从来没有闻过,让人兴奋,好闻极了。
“我觉得你也该骑一次马了!”他咯咯大笑,然后把她随意地放在马鞍上侧着坐下。她感觉到马在身下动了起来,充满了活力。浓密的马鬃飘过她的手,她一把紧紧拽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担心那马会没有任何预警地突然跑起来,也许会将她再次抛入河里。
毕竟这匹马有自己的主意,而且强壮有力。还好伯爵把马缰牢牢攥住。
他轻轻抚摸着马的鼻翼,施魔法般让马平静下来,再坚定地命令马站立起来。随后他潇洒地跃上马鞍,将她抱起侧身坐在他的腿上,双臂揽住她颤抖的身体,将马控制住。
“抓紧啦!”他郑重地说,而她也心甘情愿地顺从了。有一瞬间她想到她湿透了的衣服还在不停地滴水,恐怕已经弄湿了他的华服,有些犹豫不决。不过马一走起来,她便坚信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她宁愿牺牲他的衣服。她大起胆子,用白皙而湿冷的双臂紧紧地环抱着他健硕的身躯,头倚在他的肩上。隔着外套和衬衣,她摸得到他凹凸有致结实有力的腹肌。这种感觉简直让她深深陶醉。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索恩伯里小姐,你要我带你去哪里?”
“哈提斯顿的霍桑村舍。”她回答说:“你知道那里吗?”
“我知道哈提斯顿,但不知道霍桑村舍具体在哪儿。”他说:“不过确实是个美丽的村子,你一个人住那里吗?”他没有提醒她,一边说一边让撒迪尔斯动了起来,很快马已经慢跑着上了桥。她再一次被他的肝胆侠义所打动,因为现在他们正朝着与他的来路相反的方向前行。
马背在她身下扭动着,这感觉她不曾体验过。马儿向前走的冲力将她与他的身体越发地紧贴在一起。她禁不住心中一阵躁动。一种全新的感觉缓缓顺着她的大腿内侧进入到胸部,令她感到愉快而危险。她咬了咬嘴唇内侧。她对这男人产生这样的想法实在太不应该了。他的身份比她高贵得多,竟谦卑地来救她的命,她却像个放荡的女人一样胡思乱想。而这不过是她自己的想法。实际上,她只知道她的身体因为靠他太近而产生了生理反应,让她如痴如醉。
“要不然……”他带一丝坏笑接着问她:“也许你在哈提斯顿有相好的了?”这一回她耍了个小聪明,逗逗他。
“伯爵,我还没结婚呢,不过……”她浅浅窃笑着补充道:“我必须坦白,旅馆老板的少爷最近跟我对上了眼,是个年轻帅哥呢。”
“哦,不可否认。”伯爵接过她的挑战,回答说:“确实每次去那家精致的旅馆时,我常常会自忖,那小伙子非常吸引村里姑娘的眼球,不过呢,”他话说半截儿停了下来,好像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撒迪尔斯开始跑起来了。她的下半身被一股新的力量冲击着,来来回回异常亲密地碰撞着伯爵的腿和身体前部。他的体温穿透她寒冷的衣服,让她渴望更加贴近他。
显然他煞费苦心挑选了要用的词儿,接着说道:“对于像你这样出色的年轻淑女,他的行为和教养是不是有点粗鲁了?”
凯瑟琳忍住没有笑出来,不过她还是感到热血澎湃。这个人真是聪明,他知道女人的那点小心思。而且,他提这个问题让她迫不得已必须作答,简直是在哄骗她艰难地承认他们并不是般配。
“先生,我不过是个卑微的乡村教师。”她不情愿地说道:“自我抬举点儿说,我受过教育,有一些教养,但是在这个社会根本算不得有什么地位。”
“别胡说了!虽然你看起来并不富有,但我一见你,就感觉你气质非凡。”
“先生,您这样讲太客气了。然而,我从来不会说自己出身高贵。我跟母亲两人住在霍桑村舍,一直以来,我们坚信自己的祖先是德昆西家族,跟随征服者威廉来到这里,不过从她愿意跟我分享的那些许的细节里,我感觉最起码我们的家族现在已是没落了。”
“德昆西家族?”他并不掩饰自己震惊的神情,回答道:“一点也不差呀。告诉我,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小姐怎么沦落到要给村里那帮小无赖教字母表的地步啊?”
“我想一定是我们的哪位祖先落难了吧。”她神情自若地说。
撒迪尔斯奔跑的速度很快了,她必须提高嗓门。马在跑,而他与她的身体也紧贴,让她不由自主地颤动,但她竭尽全力地掩饰着。
“母亲曾提到过我曾祖母那一辈有个赌徒,可能就是他败掉了家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跟我们现在的生活毫无关系。我并不习惯奢侈的生活,还是做卑微的乡村教师比较坦然。”
他让她暴露了心底隐隐的忧伤,一种渴望。多年以来她一直忽视着母亲对家族遗风的渴望,对族门名望的迷恋。而今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绅士,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家境感到窘迫。她没有土地、没有金钱,更没有希望攀上高枝。过去她只寄希望于老老实实挣钱养活自己,找个村里的男人嫁了。然而此时她的心底漾起了别样的思绪,一种激情,一种抱负,她渴望得到更多。撒迪尔斯一步一步奔跑着,让她内心充满了更大的渴求,如同在她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妙趣横生的情感。
“我想还是得有人给他们灌输点儿知识。”他笑道,策马而行。村野风景飞快地从眼前闪过。她看到那长长的垂柳,肥肥的奶牛在田野里大口嚼着青草,水车转啊转,几百年来未曾变过。萨福克郡的乡村也还不算糟糕,尤其是还有这么有魅力的人存在。脚下的路飞驰而过,她有些目不暇接。走这段路要多长时间,她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一个高贵的大家族落难至此也是相当可惜了。好啦,我想,如果你满足于照看别人的孩子,跟旅店老板的少爷逢场作戏,那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呃,是啊,先生,我想我挺满足的。”其实她知道,她不过是口是心非。要是昨天有人这样问她,这个回答也许是真心的。而今天,她已经诧异地发现她的内心有了变化。她不再满足于目前的处境。
“哦,那也挺好的。”他现在似乎更专注于骑马了,第一次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开。她禁不住感到一丝失落。
撒迪尔斯四蹄翻腾,疾驰着奔下一个小山坡,又踏水越过一个渡口。她没有骑过马,未曾体验过马跑得有多快,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哈提斯顿村。她一路颠簸着,震颤着,她身体的深处依然苏醒,强烈地感受到他的身体紧挨着她。
“我们到啦!”他满怀信心地说。“到哈提斯顿了,我想我该把你放下了。”
“是啊,我得谢谢你,先生,你的好心肠让我省了好多事,也许甚至是救了我一命。不然,即便我没被淹死,肯定也会在回家的路上被冻得半死。”
“凯瑟琳小姐,不用谢我了。如果换了是你,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我想也是,再次谢谢你啦!”
她不情愿地松开抱着他的手,他轻轻抬起她,扶她顺着马滑下去,在地上站稳了。
她有些犹豫,不知所措。她不愿意这美好的时光结束,但也找不到可以继续的理由。她不想流露半点儿他在她心里激起的火花,用手扶着高高戴在头顶的皱巴巴的帽子,朝他行了个礼,就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然而伯爵从来不是那种让漂亮姑娘冷冰冰突然走掉的人。正如她默默地私下里希望的那样,他翻身下马,紧跟而来,几步路就追上了她。他握住她的纤纤细腰,让她突然转过身来朝向他。她喘息着瞪大眼睛。他紧紧抱住她,他的体温像火一样传遍她的每一条血管。
“不要这么快就走。”他贴近她的耳根柔声细语地说:“我们都没有好好道别。”然后,他顺势吻了她,压住她的整个嘴唇,没有道歉的意思。
如同突然抓住她一样,他又突然抽身离开,看起来仿佛被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惊到了。他喃喃地告别,飞身上马,往家的方向奔去。
凯瑟琳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他走远。在这世上生活了二十四年,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
(第一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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