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小说家卡夫卡曾经说过一句广为人知的话：“书必须是用来凿破人们心中冰封海洋的一把利斧。”在他看来，一本好书必须拥有一种尖锐的力量，能打破头脑中的某些惯性思维，促使读者发问和思考。
在这个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新书被源源不断产生的时代，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与过去相比变得容易多了，单纯从数量的角度看，市场也更加繁荣了。但是如果从图书本身的质量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进步，甚至可能还退步了，书籍沦为了麻痹心灵的鸡汤和打发时间的娱乐。从这个意义上讲，上面卡夫卡说的这句话更显出独特的价值。
那么，一本打动人心的好书该是什么样子呢？贺奕用最新出版的小说集《身份》给出了他的回答。
《身份》收录贺奕三篇有关“身份”的中篇小说，分别是《身份》《第二支箭》《指尖触地》，讲述了身处微妙处境的普通人的生活，他们如何面对自身、面对过去，以及寻找生活意义的努力与挣扎，并且为其中每个人物赋予了人性的面孔，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就像“一把利斧”，读着读着让人时而惊叹，时而惊喜，时而感慨。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身份是个体成员在交往中识别敌我、辨别亲疏、确认自身的重要标志和象征。不同的身份代表了一个人在社会秩序中的位置，他与外界的关系，以及不同的阶层意识，简言之，身份是人和人之间的分水岭，正如作者在序言中说的：“身份无非是社会施于人的规定性，它为每个人的存在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方位和坐标。失去身份，意味着人的面目将完全失焦。”小说集以“身份”为书名，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大有深意。
贺奕是知名的评论家，在大陆及港台发表文化批评及文艺评论多篇，其中部分篇目曾经引起过广泛的反响。作为一个理论功力深厚的批评家，贺奕又有着不俗的创作能力，出手不凡，不禁让人联想到钱锺书和高行健。
其长篇小说《身体上的国境线》首发于著名文学刊物《收获》，即被誉为中国当代“私小说”的代表作，随后短篇小说集《五道口贴吧故事》以极具创意的形式实验，开启了新媒体时代的新小说先河，获得《作家》杂志“金短篇”奖。
这本中篇小说集《身份》则从另一个维度展现出了贺奕的创作成就。
比如其中《指尖触地》这篇小说：“我”曾经就读于北京某著名高校，在研究生毕业后迟迟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于是借住在同班同学董蒙的宿舍中，平时以做兼职维持生活。而董蒙毕业后，留校任教，是一名看上去前途光明的青年教师，但是在光鲜之下，他却做着留学生跨国婚姻中介的灰色生意。在董蒙的拉拢下，“我”也加入其中，冒充留学生，来骗取钱财，还意外认识了一个渴望通过婚姻摆脱平庸生活的白领女孩毕菡。
于是，“我”冒充日本留学生三浦英史来接近毕菡，并获取了她的信任和依赖，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慢慢爱上了她，自己的内心充满了撕裂，在窃喜和自责之间不断挣扎，最终谎言被戳破，毕菡很伤心，辞职搬家了，后来不知所踪。“我”也陷入极大的痛苦和内疚中，“入夜我不是睡不着觉，就是刚刚入睡就被各式各样的噩梦惊醒。”就在“我”决定忘掉这一切，离开北京之前，却意外地与毕菡再次相遇了，故事到此结束了。“我”和毕菡会如何面对彼此？贺奕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诗人于坚曾把贺奕比喻为隐藏的天才，说道：“贺奕属于一开始就写着那种不会过时的东西的作家。因为他不是为了进入某种现成的世界的文学秩序而来，他为心灵而不是为自我写作，这一点决定了他一开始就是‘在世界中’写作”。
在《指尖触地》中，就体现出贺奕“为心灵而不是为自我写作”的特点，就像这篇小说虽然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个爱情故事，一个生活潦倒、找不到满意工作的迷茫男青年冒充他人和一个曾经学习优异、但是如今前途暗淡的白领女孩的爱情纠葛，但是实际上贺奕想探究的是当代都市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危机，以及其中的救赎之道。
看完了贺奕的小说，容易让人想到杨德昌的电影，观人论事都有着一种极度冷静阴郁的基调，宛如拿着一把手术刀的医生，对这个社会进行观察和解剖，充满了思考，具体表现就是小说中大段的内心独白和疑问，无论是在《身份》中的袁午和方溪文，《第二支箭》的“我”和索娅，还是《指尖触地》中的“我”和毕菡，主人公都有着强烈的内心困惑、焦虑和挣扎。
贺奕曾经说过：“在任何时候，艺术都不以对生活的贬低和取代为原则。艺术家的创造并非致力于使人类生活沦入瘫痪、腐化、僵死的危险中。相反，艺术正是为了激发生活本身所可能具有的一切内涵、活力、激情、优雅、善恶、灵性。”
文学就是人学。在他的小说中，聚焦的虽然大多是人性中隐秘的、阴暗的、甚至是相当不堪的一面，但是贺奕并没有走向虚无主义和犬儒主义，反而有着一种干净的、明亮的底色，他对人性始终抱有信心，正如著名作家李冯对他的评价：“在表象背后，隐藏着的始终是一个渴望美德、世界安宁、人与人和谐相处的贺奕。”
小说就是讲故事的艺术，用哲学家本雅明的话就是：“写小说意味着在人生的呈现中把不可言诠和交流之事推向极致。”
虽然贺奕在他的小说中充满了对人性的追问和思考，但是故事却讲得相当好看，文笔流畅，极具画面感，情节引人入胜，还有出其不意的幽默感，读起来酣畅淋漓，让人欲罢不能。
如果用好看和深刻这两个标准来衡量小说水平的高低，那么，我们可以说，现在市场上流行的小说大多数是既不好看又不深刻，或者虽然好看但不深刻，很显然贺奕的小说属于最好的那一类：既深刻又好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