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下午我把娘从姐姐家接到县城里来。今天再见到娘时,75岁的娘,已是满头银发了。看着满头银发的娘,心里很不是滋味。娘老了,真真切切地老了。
自我成家后,父亲和娘每年的过年,他们都会从乡下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父亲还在时,他们两老每年腊月二十五六时,就从乡下老家过来,先顺道去姐姐家住上一两天,到了腊月二十八或二十九,再从姐姐家搭车到县城里来。
父亲已离开我六年了。这几年,每每快过年时去乡下接娘,娘总会哽咽说:要是你爸还在,那多好呀。就不用你来接,我和爸一起来。
娘不识字,也不会说汉语,就是我们这里的地方方言的汉语也说不来,也听不懂。她年轻时,但凡去赶集,都是跟着父亲一起的。父亲去世后,我咬紧牙买一辆车,除了有时接送孩子去学校上学外,也是为了方便有时间回家看看娘,过年过节时接娘到县城里来。
娘说她住不习惯县城我们家,她喜欢住在乡下老家。我知道娘在县城里语言不通,又不识字,常常不敢一个人自己去逛街,她怕自己走丢了,我担心,除非我带着她。
其实娘住乡下,也是让我挺担心的,怕她有个头疼头热的,没人照顾。可娘说,在乡下她可以串门和婆婆、婶婶或嫂嫂们聊天,也可以在家门前的那丘田里种种菜。拗不过娘,也只好随她了。我有时想:我是不是很不孝,把娘一个人扔在乡下老家。
可看到娘,到县城里不到一个星期,就很不自在。我也就想:娘开心怎么过,就让她怎么过。娘高兴、开心才是最好的。有时间就常常乡下看看她,帮她买点好吃给她好了。
晚上五点,我和娘在姐姐家吃了晚饭后,才开车回县到城里。从姐姐家县城也就二十几分钟,也是挺近的。
从姐姐出门时,娘跟姐姐说,她正月初二再去姐姐家,我不解。娘说,正月初二,我外甥女来拜年,她好久不见外甥女了,很想外甥女。我才明白,今年国庆时,外甥女才结婚,今年是第一次来姐姐拜年。
“婆!婆!某罗段拉!”(苗语:婆!婆!你来了!)到县城家旁的街边,女儿和儿子已站在街边接奶奶了。
“妹崽(方言:女儿或孙女的统称)、大哥(苗家人娘喜欢叫自己的孙子子),某来罗当不!”(苗语:妹崽、大哥,你两个来接婆!)娘看到她的孙子、孙女,特别高兴,上前就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的手,说说笑笑地回家去了。
“爸爸,我们先带婆婆回家,你先去停车!”女儿说。
因为我家是私宅,和这小县城的大多人家一样,也住在县城的半山腰上,所以无法停车,常常只好把车停到单位的院子里。于是,我将车掉头,开到单位去停。
“婆婆,九能歪实习,想满罗一当,阿拉难满阿参块钱,九能瓜杰歪拜某欧八块钱!”(苗语:婆婆,今年我才实习,还没有很多钱,一个月刚刚有一千块钱,今年过年我分你两百块钱!)女儿操着不是很熟练的苗语对娘说,将一个红包放在娘手里。
“妹崽啊,某想满落久当,噶刀拜阿不。当段久工作满工资,洋洋拜阿不!”(苗语:妹崽啊,你才实行还没有好多钱,不要分阿婆。等明年你工作了有工资了,再分阿婆钱!)婆孙俩在客厅里相互推让。场面让人感动,女人长大了,懂事了。
女儿20岁了,2022年9月在县城一所小学里实习。女儿继承祖业,我父亲一辈子是个老师,从民办老师干起,一直在乡村小学里当了四十年老师。我也是师范毕业,教了十年书后改了行从政,在县城机关里工作。女儿初中毕业时,以优异的成绩成了我们县城当年的一批定向培养师范生,到大学生读五年毕业后回本县当老师。实习一年后,今年9月,女儿就工作了。
“婆,姐姐拜某,某绰了!”(苗语:婆,姐姐分你,你拿了!)儿子用生硬的苗话跟娘说。儿子很少说苗话,但跟他奶奶另外,虽然苗语没有女儿说得好,但他仍努力和娘说,生怕娘听不懂。
看到两个孙执意要她拿着这两百块钱,娘收下了。但我看到娘眼里噙着泪,这泪是开心,也是幸福,更是满足。
看到这一幕后,我便到厨房忙去了。娘同她的两个孙,同我老婆坐在客厅里说话聊天。
“大嫂(苗家人一般都这样称呼儿媳妇),妹崽久能长罗刷岛了!”(苗语:大嫂,妹崽今年回来实习啦!)
“久能都边久了,实习阿久就毕业了,瓜叉杰段拉久上班初老师啦!”(苗语:今年读完四年了,实习一年就毕业了,年后9月份就上班当老师了)
“念奶分妹崽噶久多初刷岛?”(苗语:晓得人家分妹崽到哪里当老师?)
“哈想念,奶教育局朴里段拉鱼启分!”(苗语:还不清楚,人家教育局讲要到8月份才分配!)
“妹崽对算毕业了,满来都盘大哥,被大哥!歪囊欧来噶,某囊欧来呆,沙对扎得,沙对震起!妹崽欧古久对刷刀了,大哥都刀沙扎很!”(苗语:妹崽总算毕业了,你们只要盘(养)大哥了(儿子之意)、陪大哥了!我的两个孙子,你的两个崽,都还挺争气的!妹崽20岁就工作了,大哥现在读书成绩也还好。)
“妹崽,对算段都了,实行阿久段久沙工作了。沙愿奶噶来分剖噶拉高呆很,剖阿来黛帕奶噶高呆很,歪沙担心!”(苗语:妹崽,就算毕业了,实习一年明年就工作了。但愿人家冒(方言:不要)分到很远的村里小学去,她一个女孩子到乡下农村小学当老师,我还很担心!)
“九来满九来满汝,噶候奔很!剖久落乃,睡召乎刀都来!约欧打久初,大哥都大学了,某就学刀了。某阿呆若为欧来呆,呢求呢落,都段多北段多,沙苦很!汝某囊牛苦沙对杰刀,剖久来念久扎!(苗语:儿孙自有儿孙福,莫要操心!他们长大了,自己会保护好自己的!再过几年,大哥上大学,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你一辈子为两个崽读书跑上跑下接送,读到哪里陪到哪里,也够辛苦!好在你也值得,他们晓得攒劲!)
"代落了,北欧来沙过了。阿呆饶,歪禾作几初,沙就尼炯欧来呆罗,都来禾比沙过交了!”(苗语:“孩子大了,我们也老了。这辈子,我什么事也不做,就是带大两个孩子,自己的头发也白了!)
“阿来高帕奶,炯罗代,盘呆点奶,就呢满快生囊。满苦满末,也起刀!”(苗语:一个女人,把孩子带大,培养成人成器,就是最大的幸福。苦与累,也值得!)
……
娘和妻子家长里短地聊着,女儿和儿子不时插上一两句。两个女人这样,似乎有太相似的命运。娘一辈子也为我和姐姐的求学之事操碎了心。妻子一如娘,从二十多岁起,一路陪着女儿、儿子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弹指一挥间,一晃就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
不知不觉,我准备好明天大年三十的年夜饭的菜了。等天亮起来,我再炒。
明天便是大年三十,娘又和我们过一个年。娘在,家在;有娘,让我们又过了一个幸福年。有娘,真好!不求大福大贵,其实娘才是我的大福大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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