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彻骨寒凉。那如血的腊梅,在寒风中摇曳,点缀着这个凉薄的世界。
冰天雪地中,一个清瘦的身影一步一叩地艰难向前。她身后的雪地,是一眼望不尽的、掺了血的脚印,如那落了细碎雪花的腊梅,有着触人心弦的色彩。
那个雪地里跪着的人儿啊,唤作陶然。此刻她正抬着头,看着不远处的男子,声音似比冰雪还要清冷几分: “王爷,你曾许诺于我,若我从城门叩拜至熠王府门前,你便派兵救我兄长。”
风吹雪落,更显冬夜静谧。男子皱了皱眉,大雪纷飞的夜里,她竟身穿一袭单薄的白衣,一张小脸已被冻得面无血色。尽管如此,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冽。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让顾长君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人儿,还是曾经那个对自己暖如初阳,柔如春风的陶然吗?
“既然你已完成我的要求,那本王自会履行诺言。”顾长君无心深究她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如今他自觉心中已经没了陶然的位置。
“明日起,你须尽心准备本王与霏琳的婚宴事宜,若十五那日大婚,婚宴不合霏琳心意,你便让出这王妃的位子吧。”
顾长君说完便转身入了熠王府,婢女林清赶忙上前为陶然披上斗篷,并搀扶她起身。当林清的手触碰到陶然时,整个人都被那灼热的温度吓得呼吸一窒,“主子,您全身发烫,奴婢这就扶您回去,叫大夫给您医治。”
“何必如此费人心神,左不过一条贱命,如今既已为兄长解了燃眉之急,我便也可以安心去了。”陶然淡淡地说,她,本就对这生活厌倦了许久。
“主子……”林清的眼泪扑簌簌地掉。她家主子,为何有吃不尽的苦?
陶然刚被林清搀扶着走了两步,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幸而林清这丫头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林清急得大喊:“来人啊,王妃晕倒了,快,快请大夫!”
仪陶宛中,院里三三两两的下人看似忙碌,实则都在背地里嚼舌根。
“我听说过两天,霏琳小姐就要嫁进王府了,啧啧啧,怕是王妃要换人了。”
“换不换人,王爷想的念的不一样都是霏琳小姐?这王妃,哪抓得住咱们王爷的心?”
“我看王妃也是个可怜人,唉,说到底只是林家的养女,没有实实在在的娘家撑着。”
…………
夜,越发深了。
简单古朴的房间内,传来大夫的一声叹息:“唉…王妃本就身子弱,又在雪地里跪拜了许久,受了风寒,这……”
“张大夫,我家主子到底怎么样了?您倒是说啊!” 林清急得直跺脚。
“王妃身上还有些冻伤,之前一些旧伤已经发炎了,伤口发炎导致王妃高烧不退。我已为王妃包扎好了伤口。现下也只能熬些汤药,细心照料着王妃。这是药方,你让人熬了,喂王妃喝下。就看明日……”
林清听到这,心都凉了几分。大夫顿了一下,看向床上昏迷的人儿,似是犹豫着什么,许久才继续说到:“老夫相信王妃吉人天相,好生照顾定会痊愈。”说完便提起药箱离去,推手婉拒了林清递过来的钱袋。
林清看着张大夫提着药箱离开,只觉心中一片悲凉。她自然听出了大夫话里的意思,这行医之人,哪个不是把坏的往好了说?她家主子,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但林清绝不相信陶然会熬不过去,或者说,她不敢去想。
林清整夜都没合眼,她不放心其他人,便自己去厨房熬药,一熬好药就立刻端去喂陶然服下。陶然昏迷,根本喝不下多少,她便来回熬药,一遍一遍地喂,仿佛自家主子喝了药,便有希望醒来。
昱日,林清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她伸手摸了摸陶然的额头,发现不似昨晚那般滚烫。林清的心情瞬间愉悦了几分,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里想着:“谢天谢地,小姐的烧终于退了些许。”
黄昏时分,熠王府的书房内,侍卫顾烈正回顾长君的话:“负责布置王府的管事说,王妃今日不曾去过前厅,一直待在仪陶宛。”
“嗯,本王知道了,下去吧。”声音透着一股子冷意。
“是,属下告退。”顾烈在心中叹息,王妃怕是要倒霉了。
华灯初上,顾长君仍不见陶然的身影,他心生恼怒。这陶然,真是越发不识大体了。
想着,便面色阴沉地走向仪陶宛。他倒要看看,这个卑贱的女人,能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才不管自己与霏琳的大婚!
到了仪陶宛时,顾长君才发觉,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在院内看守。身旁的管事看王爷面露不悦,当即大声喊道:“这仪陶宛里的人一个个都死哪去了?王爷来了,竟也连个人影都不见!”
那些正在各自房里偷懒的下人,一听管事的声音,慌忙从房里出来,看见顾长君,一个个抖得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顾长君没说什么,径直走向了陶然的卧房。那管事察言观色的本领不俗,他明白王爷就算再恼再怨王妃,也不会让别人下了王妃的脸面。这无关情爱,却事关王爷和王府的声誉。如今这几个奴才如此轻贱王妃,定是留不得了。
房内,林清因一夜的劳累忙碌,实在撑不住睡在了陶然的床边,而陶然,依旧是昏迷着。
顾长君不知陶然高烧不退,下人以为他不重视陶然,过几日霏琳小姐又要进门做侧妃,到时这王妃的位子是谁的还不一定呢,所以顾长君不问,他们也不会上前说陶然从昨夜昏迷至今。
顾长君原本以为她是不愿为自己的大婚操劳,所以躲在房中午睡至此时。他一进门看见陶然躺在床上,便直接上前欲要扯开她的被子,碰到陶然的手时才惊觉她恐是发了高烧。
林清迷迷糊糊听见响动,艰难得睁开眼,猛地看见王爷站在床边,似是要扯开主子的被子。她顿时困意全无,顾不得要向王爷行礼问安,便急急地抢过了被顾长君拽住的被角,然后小心地替陶然盖好。这才向顾长君行了礼。
“奴婢拜见王爷。”
“你这主子,为何贪睡至今?”顾长君明知陶然抱恙,也不愿说出关心的话语,这些都是她自找的。
林清听到王爷故意苛责主子,悲愤之余也替主子感到不值。原来一个人心中另有他人的时候,是如此的凉薄无情。
“王爷误会主子了,主子昨日在雪地里受了风寒,奴婢一时不察让主子起了高烧,昏迷至今。”林清知道自家主子不爱沾是非的性子,所以自是不会说陶然是因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
说来可笑,那伤口,还是被即将进门的霏琳小姐“不小心”伤的。如今王爷得偿所愿,马上就要迎霏琳小姐进门。在这个关头说了,王爷不心疼也罢,若是偏袒霏琳小姐,误以为主子栽赃陷害,反而白惹祸端。
“可找大夫看过了?”顾长君冷了脸色,看向唇无血色,脸如白纸的陶然。昏迷了一天一夜都没人来传个消息?
“回禀王爷,奴婢昨晚已找了南街的张大夫。大夫说,按着药方好生照料即可。”林清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却发苦,这天眼看着就黑了,主子还未醒,这可怎么办啊?
顾长君不是没发觉林清的焦急,从昨晚昏迷至今未醒,怕是病情严重。他连忙叫人去请太医为陶然医治,声音里透着他未察觉的紧张。他看着因为自己的命令忙碌起来的一群下人,试着说服自己,他并不是关心陶然,只是他与霏琳的婚事将近,若陶然这个王妃病入膏肓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去,世人的流言蜚语会对熠王府不利罢了。
有他的吩咐,管事很快请来了太医院的刘太医,顾长君看见来人是刘太医才稍稍安了心。这刘太医,医术极为精湛,年纪轻轻便升了太医院的院判,有他出手,想来陶然也会很快病愈。
顾长君摆手让刘太医免了那些虚礼,面色温和地开口:"刘太医不必多礼,王妃从昨夜开始就高烧不退,还请刘太医快些医治。"
刘太医向顾长君颔首之后也不多说,上前一番察看之后,刘太医就皱起了眉。面带为难。顾长君有所觉察,直接开口询问:“刘太医,王妃病情如何了?”
“王爷…这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刘太医面色凝重。
顾长君挥退了除林清以外的下人,看向刘太医。“刘太医,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王爷,王妃身上有多处伤口,有些已经发炎溃烂,又受了大寒,这才高烧不退一病不起。可古怪的是,方才微臣给王妃诊治时,还发现王妃体内有几种毒素,王妃怕是被有心人毒害了啊。”
刘太医深知如今是多事之秋,此事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绝对会对熠王府不利,这才想让顾长君屏退左右。
他在宫中行医多年,见多了后宫嫔妃间的争斗,这毒倒是见得不少。但那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便是男子都不一定能忍受那份痛楚,可这王妃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竟然有这般魄力。听说王妃昨日还从城门口跪拜至熠王府门前,只求王爷派兵去江南救下义兄,这份胸怀,实在是令他心生敬意。
伤口?发炎溃烂?中毒?
“我家主子为何会中毒?中的什么毒?能否医治?中了毒伤口还能不能痊愈?”林清连连追问。她实在是气愤,气那些害主子的人,也气自己。她作为主子的贴身婢女,只知道主子伤口发炎,高烧不退,没想到竟还中了毒!
“本王会下令彻查此事,如今便有劳刘太医费心为王妃医治了。”顾长君淡淡地说,眼底盛满了愤怒。
“王爷言重了,这是微臣分内之事,自当竭尽全力救治王妃。”
了解了情况,顾长君也没有多留,只吩咐了管事多留意仪陶宛的动向,便抬脚去了书房。
此时已是深夜,书房内灯火通明。顾长君看着面前的墨玉砚台,眼眸深邃诡秘。“谁如此大胆,胆敢毒害我熠王府的王妃?顾北,给我彻查此事,务必查出幕后之人。”
“是。”书房内一个黑影,听到顾长君的命令后悄然退去了。
陶然昏迷了三日。
顾长君询问了刘太医病情进展,他担忧陶然一直昏迷不醒,是体内余毒未清。刘太医解释说:“王妃昏迷不醒并非中毒导致,而是王妃身子亏空得厉害,有伤在身又被寒气侵体。这一病,加上中毒,可能要好好将养几日才能苏醒。”
顾长君这才放下心来。
再过五日,便是中秋佳节,也是他与霏琳大婚之日。
可他此时烦闷至极,完全没有一般新婚之人的喜悦。
心中的那份痛楚,又是为了谁呢?
丞相府,琳琅居。
“啪!”林霏琳对着铜镜抚着自己秀丽的眉眼,看着镜中的人妆容无损才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
“小姐息怒,饶了奴婢吧!”那婢女脸上挂着鲜红的巴掌印,正跪在林霏琳脚边,祈求她的原谅。
“饶了你?呵,你竟还敢求饶?如今那贱人已无大碍,长君哥哥又下令彻查。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你不知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如此蠢笨,本小姐如何能留你?来人,拉下去,卖给那红帐篷的伢子!”林霏琳不再看她,转身专心绣起了鸳鸯戏水的香囊。
听到"红帐篷"这三个字,地上跪着的婢女像是见了鬼般惊惧。她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很快额头就鲜血淋漓。“不,小姐,小姐开恩,不要把奴婢卖去红帐篷!小姐,求求您…小姐,求小姐开恩,小姐饶命啊…小姐…小姐……”
很快就有婆子过来把她拉走了,婢女声嘶力竭的求饶声渐渐远了,那院子里的婢女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
这红帐篷,那可是比青楼还可怕的地方。这青楼,攒了银钱,便有望为自己赎身。若是遇到忠厚老实之人为自己赎身,也可脱离苦海。可这红帐篷……那是供军营的下等兵发泄的地方,进了红帐篷的女子,多得是被折磨至残至死的人,便是活着,此生也无望解脱。
她们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可人的霏琳小姐,会在自己大婚之际,露出如此凶残的一面。从前,虽也时常责罚下人,但也不像今日般狠心。
看来,以后做事得多小心些了。
谁也没注意,琳琅居暗处的一个人影眼中闪过的阴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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