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奈特》,英国小说家玛姬·欧法洛的长篇历史小说,以威廉·莎士比亚之子哈姆奈特(在十六世纪末,和哈姆莱特实际上是同一个名字)为原型创作,聚焦这个鲜为人知的男孩和始终神秘的莎翁一家。本书获得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小说奖、英国图书奖年度小说奖等多个奖项,入选《纽约时报》2020年度推荐。
1596年的一个夏日,住在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镇的小姑娘朱迪丝突然生病,双胞胎哥哥哈姆奈特到处找人帮忙,却一无所获。母亲艾格尼丝在一英里外的树林侍弄蜂巢,父亲莎士比亚远在伦敦,祖父约翰在酒吧,祖母和苏珊娜在市集。等到众人回来,千方百计解救朱迪丝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哈姆奈特才是死神最终要带走的人。
艾格尼丝的母亲是人们口中的古怪女人,生活在树林中,生下女儿后总把她背着走来走去,光着脚。艾格尼丝继承了母亲的神秘特质,只要握住人的虎口,就能收集到这个人的能力、影响力和本性的信息,所有他们已经获得的、渴望获得的一切,甚至生死。当你与别人不同时,别人会困惑、恐慌,耐着性子容忍你。她必须找到似曾相识的真爱,母亲告诉过她真爱意味着什么,“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真我,而不是他被规范的样子。”当拉丁语老师出现,她掐住对方的虎口,在苹果小屋,咬住他的嘴唇。
艾格尼丝迷人的地方在于,面对继母的阻挠,决定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架子上的苹果颠来颠去,本来压在下面的梗落了出来,果脐冲向了一边,又颠回来,一会儿冲上,一会儿又冲下了。这股冲劲儿节奏多变:一会儿停,一会儿慢,一会儿力度增大,一会儿又缓和下来。”——她挺着肚子嫁给莎士比亚,迅速融入家庭,操持家务,让公婆说不出话来。她惊世骇俗地独自在林地生下大女儿;发现丈夫不能忍受成为一个像父亲一样的手套商人,决然地将他推向伦敦。一个男人不可能不对这样的妻子心怀感激,理解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因为理解何其难也,特别是当我们身处困境——仿佛全世界的黑暗力量都在和你作对,父亲说他学的东西分毫无用,人们看到一个闲逛的浪荡子——只有妻子发现屋里腐败气息的来源,“他简直纸上画的一般,厚度不过一层画布,后面空无一物。”人们可能衣食无忧,有儿有女,不用担心生存,但仍然郁郁寡欢,不知道向谁诉说,不知怎么说,甚至最亲密的妻子。
所以当哈姆奈特在疼痛中醒来,看着苍白无力、大汗淋漓的妹妹,躺到她的身旁,盖上被子,希望骗过死神召唤自己而放过妹妹;当艾格尼丝猛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其实病重的是儿子而非小女儿;当她疯狂地用尽办法挽救儿子而儿子最终死去的时候,我们知道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其实不是哈姆奈特,而是他的母亲。哈姆奈特像一个引信,告诉我们一个母亲、妻子可以到达何种程度的坚韧、隐忍、独立,有时候炸开,毁灭所有无法理解自己的意志;有时候像母鸡一样将子女覆盖在羽翼之下,消灭一切可能危害他们的火苗;但相信自己所爱的丈夫就是那个“他的真我”,而不是屈从于父亲、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手套商继承人,当这个“真我”无所适从的时候,她必须将他推出迷雾。仿佛其实妻子才是丈夫的引路人,如果毫无方向,后者只能像找不到食物的狮子,混迹于草原,只有嘶吼和狂躁的奔跑;一旦确定了方向,就像自动机一样完美吐出理想的糖丸,愉悦每一个人。仿佛当我们以为一个家庭中丈夫是主心骨时,我们过分相信男性的勇气、理性和坚定,因为这些如果没有另一半母性的镇定、审思、柔情和宽容,勇气走向粗俗,理性走向狂妄,坚定走向鲁莽,就好像艾格尼丝手中的红隼,唯其受到驯化才变得勇猛又驯服无比,好像妻子必须作为弹簧的一端固定在那里,作为另一端的丈夫才能开始发挥作用。
丈夫在安葬完儿子后就要返回,因为剧团会随时溃散,而戏剧已经成为他的生命。艾格尼丝痛恨丈夫的残忍和无情,但没有第二个妻子能像她那样将丈夫推开,推向他的剧场。伟大的剧作家跻身于伦敦狭小的房间写作——所有的写作都痛苦又无法忍受,但作家甘愿置身其中,因为生存的困苦相对于精神的匮乏不值一提,猫头鹰只要有森林和黑夜,不会在乎栖身在哪个枯槁的树洞中——排练、训斥、调配、演出、接受人们的欢呼或咒骂,分不清舞台和台下究竟哪个更像是现实,但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儿子和妻子。
听到丈夫竟然用儿子的名字写出一出悲剧,艾格尼丝怒火中烧,哈姆奈特这四个字绝不能遭受亵渎,她冲向从未去过的伦敦,冲向剧场。艾格尼丝看到舞台上作为鬼魂的哈姆奈特,无法忍受,想要离开;但突然又出现了一个叫哈姆奈特的男孩,样子像极了儿子。丈夫让儿子复活,他是在“做任何一个父亲都愿意去做的事情:甘愿为儿子受苦,不惜一切,舍身为子,只要儿子能够活着。”
鬼魂准备下场时,直勾勾地望着她,和她的目光相会,然后说出了退场前的最后一句话:“记着我。”
母亲是身体和情感的,父亲是精神的。这是父母对待子女的区别,当小孩摔倒在地,母亲的第一反应是扶起来,安慰他/她——但是像李娜、王菲、汤唯、芮乃伟这样的人例外,她们兼具情感和精神,是男性和女性共同的楷模——;父亲不会走过去,只等他/她自己爬起来,独自欣赏成长的伤痕和血迹。母亲关心他/她的身体、情绪、衣食、同伴,所有的微小变化;父亲仿佛看不到这些,摔跤是正常的,失败和挫折不可避免,最温柔的话语也超不过“好好学”、“要诚实”、“别丧气”、“坚强点儿”。
莎士比亚并不比艾格尼丝更能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妻子是以泪洗面,丈夫要让这种悲伤超越时间的束缚,普鲁斯特、乔伊斯、福克纳将成为剧作家的信徒。莎士比亚用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悲剧《哈姆莱特》怀念儿子,世人因此不但知道“这个世界就像一个戏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每个人都在演着自己的戏,”“时光荏苒,最后我们都会变成尘埃,只有我们留下来的事情才是永恒的,”而且将永远忘不了拉着妹妹小手的哈姆奈特躺在床上,他骗过了死神,四年后在伦敦喧闹的舞台上现身,仿佛生命重新夏花般乍现,仿佛从未挣扎的生命根本没有存活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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