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入春以来，寒意似乎还是未能够减去，偶尔还是带有雨夹小雪，用沙土混凝成的砖块渐渐裂开。守城的士兵又用水和沙土混凝，企图把裂缝补上。
    城墙上风很大，也很是冻人。可是视野开阔，还可以看到不远处胡人的帐营，他们似乎在举行什么好玩的晚会。烤肉的香味飘过来，守城的士兵有些抵不住食物的香味，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那里。副将在这时登上城墙，看见这个情况，大声呵斥：看什么看，没吃过吗？这是敌人的诱敌之计，你们不要中计知道不？告诉你们，好好盯着那里，如果这场战争胜了，别说烤肉了，黄金什么的都有。听见了没有？
    士兵似乎是被黄金这个词给诱惑了，也是，如果打胜这场战争，光是朝廷的赏赐也够他们一辈子了。他们这般出生入死，除了说是为了国家，还不如说为了赏赐和军功，如果打了胜仗，那么家人也能得到荫庇。

    副将满意地看了一眼高涨的士气，才又说了一会激励的话才慢悠悠下了城墙，回到主帅的营帐。主帅在点燃的烛火下看着地图，副将看了一眼主帅，抱拳恭敬地说：元帅，已经是很晚了，该歇息了。
    主帅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还不困，子辞，你过来看看，这里的地势哪里比较适合攻击。
    子辞犹豫了一会，才走进他。
    主帅指着桌上的地图:说实话，这里都是大漠，没有山势阻拦，我们也不像胡人那般了解这里的地势，胜利对我们太慢了。
      子辞看了一眼地图，然后拍了拍主帅的肩膀:说真的，夜离，前几场战争我们可是胜利了，怎么到现在你就担心了？
      夜离没有说话，望着营帐外的篝火，眸里映着火光。雪飘飘洒洒落下来，落在地上一下子就化了，边城的雪，真是美啊。
    夜离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子辞，这时的江南，是不是也下雪了。绫安她，是不是还在等着我。
      徐子辞看了营帐外漫无边际的黑夜，黑夜吞噬了许多东西，让人的心突然就不安起来。他看着外面出神了一会，才慢悠悠说：或许没有呢，江南这时候应该是温暖的，嫂子这时候也许是在灯火下做女工呢。
      夜离笑了笑：“当初我与她说，等来年春风化雪，门前那一树桃花开的时候我便回去看她，可是如今已经又是一年过去了，我还是未能回去同她厮守，她如今定是满心担忧吧。”
徐子辞笑了笑，语气有些酸溜溜：“有一人在江南烟雨中等着你归家的这种感觉真是好啊，不像我们，身死以后只能与这百里大漠化成一片黄沙，销声匿迹。”
      夜离拍了一下徐子辞的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夜深了，休息去吧。不久之后还要换班呢。”
      徐子辞被夜离推出营帐，不甘心地说：行了行了，就走就走。唉唉，你别推我啊。

      徐子辞离开以后，夜离舒了一口气，而后简单洗漱了一下，才和衣睡下。
      边城的夜里很冷，即使有毛毯，可是那种入骨的寒冷还是让夜离不禁有些哆嗦。
      他突然有些怀念江南的温暖湿润，还有那个温婉等着他归家的妻子。

    记忆里的江南，花如繁锦柳如烟，蝴蝶双双戏舞燕子也是双飞。他和绫安的相遇是在一家古刹破旧的门前，那时候雨下得小，只是烟雨朦胧，她和婢女撑着伞从远处过来，可是江南的雨季有时候变化无常，一刹那电闪雷鸣雨珠如同断不了的珠帘从屋檐下落下。那时候她婢女护着她匆匆跑过来古刹的屋檐下，那时候两人相遇。在古刹门前相遇，果真是应了佛家那句道不过因果缘由。
    过后不久，他的父母上门提亲，那是江南人家人人艳羡的姻缘，前护国将军的三公子与江南世家绫家小姐。果真是门当户对的姻缘啊。
    成婚后的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她喜放纸鸢，他便为她买许多纸鸢，那时候她仰首兴致勃勃细细数着天边的纸鸢。
    偶尔依偎在他的肩膀，笑着问他如果有一天她红颜老去时已是满头白发枯骨一具，上穷碧落下黄泉是否也愿意寻找她下一世还可以相恋。
      他未曾给过她答复，她也从不追问，那时候他想，若是能这样牵着她的手走过一生的风花雪月，又何必在乎誓言说得好不好听。
      只是后来边城战乱，他代替父兄出战，那时候在马上，他一眼就看见在饯行的人群中的她，他记得离别时与她说，等着他，一年后，待门前那株她与他一起植的桃树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去。可是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未能回去，他曾经以为与胡人之战是可以速战速决，可是两军僵持这些年，谁也倒真是讨不得一点好处。
    无论如何，一定要打赢这场战争，击败胡人。
    想着想着，夜离沉睡过去，进入梦乡，在梦里，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正笑容宴宴看着他。
      次日起来的时候，营帐外的积雪化了，阳光有些刺眼，近日天气应该是很好，正好朝廷的粮草已到，是该好好准备，应对一场硬战了。
      傍晚夜离忙完军务登上城墙，守城士兵连忙给他行礼，他罢了罢手，然后再登上瞭望台，看着黄沙滚滚的大漠发呆。
      在这里可以看见大漠孤烟，看见长河落日，这样的景色在如画的江南是看不到的。
    不知何时徐子辞也过来了，站在他身后。
    “这样的景色真美啊，让整个人都心旷神怡了。是不是？夜兄。”
    “三天后，一场大战就要在这样壮阔的大漠上开始了啊。成败在此一举了，如果再这样拖延下去，士兵的思家越来越浓，对士气可不好啊 。”
    “子辞，若是三天后我战死，这块玉佩麻烦你替我带回去交给绫安，告诉她，不必等我了。”
    “唉，你别说，你要是死了，我是不会帮你把玉佩带回去的，你要是想见嫂子，自己回去见，想要交给她玉佩，亲手去交，我是不会做这种信使的。”
      夜离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看大漠，残阳似血，黄沙在阳光铺就下余下一层光辉，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一次这样的景色了。
      一个月后，传回京城的消息是我军获得大胜，我军在与敌军纠缠了一个月以后最终获胜，剿灭胡人大部分兵力，自此，胡人归顺我朝，边城的日子终于归于平静。往后，再无征战。
    绫安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终于是长舒一口气，终于，他要回来了。
可是，不久之后，大军班师回朝，主帅没有回来，副将也没有回来。
    听闻那场恶战，主帅殒命，副将在混乱之战中失踪。
      绫安想不到，等了这些年，只等到他再也不会回来的消息，副帅交给她他唯一遗留下来的一块破碎的玉佩时，她最终还是整个人都跨了下来，再也压抑不住，在人群之中，痛哭起来。
    她记得他与她说，玉佩若在，他人就在.玉佩若碎，他便已是…
    只是那时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让她阻止了，谁料最后，竟是成真了。

      数年以后的江南的春天还是依旧雾雨天气，他坐在乌篷船里，他脸上有一道伤疤，看起来很是狰狞可怖。船家将船停靠岸边的时候，一双雨燕穿过雨帘。
    数年之后的江南变化很大，他已经基本记不住回去的路，他拉住一个路边的少年，问及他当年的夜家旧庭院。
    少年与他说“当年夜家三公子战死之后，夜家三公子的妻子夜绫氏也郁郁而终，不久之后，夜家就搬离此地。你看，在不远处的山坡那里，便葬着夜氏夫妇。”
    那脸上有伤疤的男子失魂落魄放开少年。
    山上荒坟荒草丛生，他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字，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他抚摸上面的字，“爱妻绫安”指尖颤抖，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说不出一个字。
      他该如何与她说“在上战场时徐子辞临时与他换了衣服想要诱敌进入他们设好的陷阱，他是主帅所以无法冒险只能让徐子辞代替。后来僵持差不多一个月后，终于战胜了，他也受了伤，可是因为担心徐子辞久无音讯，他把一些军务交代给副帅进大漠深处寻找徐子辞。不料最后他最后迷失于大漠之内，至于那块玉佩，一直在他的衣服里面，徐子辞穿着他的衣服战死，自然被误会是他。
      可是绫安，你怎么不坚强一点，再等等我就好，我失去最好的朋友，却又失去了你。往后这些岁月，我一个人又该如何？

      此去黄泉碧落，只我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