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听说了没,权臣东方祭在朝堂举兵,企图弑君谋反,已被伏诛!”
“嗨!能不知道吗?不过啊!要不是那个姓封的侍卫拼死保护君王,为禁军到来赢得时间,恐怕那东方祭还真就得逞喽!”
“可不是嘛!君王当时就下令厚葬这个封侍卫,还追谥了什么爵位呢!不过……我听说这个封侍卫啊!是个女儿身……”
她抚琴的手突然一颤,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她的身上,整个人顿时就软了下来。
“她是不是叫封禹?将要葬于何处?”她转头向刚才说话的人,万般的焦急都写在了脸上的惶恐中。
“呃……”那人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像是叫封禹,我听说是要葬回故地。”
“呵~她哪里有过故地?她的故地,便是烟阳。”旁人都不解这话的意思,但都知道这醉烟阁的女主人的脾气,便没有多言。
当晚,她叫小芸帮她烧开了热水,又放了满满一池的桃花,美美地洗了个澡。然后她焚上香,拿出那把老旧的桐木琴,仔细擦拭……
“小芸,明日我去为她吊唁,定是回不来了,烟阳是我的故乡,你将我葬在她的身旁便好,这醉烟阁就交给你了,或租或卖,我都无议。”
“姐姐这是何苦,那人固然对姐姐重要,姐姐却也不至如此呀!”小芸偎在她的身旁哭涕着,她却很安静,早做好了打算。
三年前。
“你就是新来的琴师?你叫什么名字?”君王轻蔑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她,眼神里满是嫌弃与不屑。
也难怪,彼时的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衣服破烂,脚上还带着枷锁,俨然一个牢狱中的囚犯。她无力地应道:“白玉琊。”
“为本王弹上一曲,若弹得好,有重赏,若不好,便杀了你。”那陛上的男人似是在威胁她。
她看着陛上的君王,眼神里有些哀伤。她本是烟阳最好的琴师。烟阳被战事波及,死了很多人,包括她的亲友。而她,则被带到宫里,讨乐君王。
空中弥漫着烟熏的香气,却反倒让她却昏昏欲睡。她俏眉微蹙,眼神迷离,从脚腕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如蝼蚁正在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神经。两日的跋涉,艳阳高照,米水未进,她努力地睁了睁眼,终于还是倒在了朝堂的香木地板上。
君王一嗔,转而震怒,“大胆!竟敢无视本王,来人,斩!”
“陛下!”君王身边,一黑衣侍卫突然开口,“陛下息怒,这本不怪琴师,想必定是典狱司的人敛公充私,对这琴师苛刻至极,才至她无力支撑,昏厥倒地!”
“罢了罢了!封禹,帮她解开枷锁,安排住宿,过几日再为本王弹奏。还有,令人查出典狱司的这群佞臣贼子,重罚!”君王一甩衣袖,回了寝宫。
封禹走到她身边,蹲身,十分小心地为她解开脚腕上的枷锁。枷锁上的铁钉锋利,早已刺伤了她的脚腕,封禹掏出一块手帕,用极细腻的动作为她擦拭脚腕上的血污。
朝堂上的人散了,走之前留下一声声叹息或是嘲讽的笑……
她艰难地睁了睁眼,隐约看到那一张细腻的脸,竟有些像个女子。
她的伤口很深,即使很轻很小心地擦拭,也有些痛感,她不自觉地把脚缩了一下,封禹抬头看着她痛苦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从烟阳至此,少说也得两天路程,想来这几日,她必定是米水未进。唉!可惜了这一张羞花之颜!”封禹坐在床前,看着她泛黄的脸,有些心疼。
半晌,她才苏醒过来,还未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只见一人已将一碗热粥端到了她的眼前。
“你身体还很虚弱,先喝了吧!”封禹露孩子般的笑脸,让人无法抗拒。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想要抗拒,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不过那人的动作也如那张脸一般细腻,一勺一勺地喂她……
“你先歇着,我要去君王身边了,晚上再来看你,若有需要,只管唤门外的丫头!”封禹又为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
她忽然抓住了封禹的衣袖,吃力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封禹看着她,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好好歇息。”
夜里起了风,细雨从云端飘落,亲吻大地。她架起琴,轻轻拨弄着弦。她弹的是家乡的曲,本该很亲切的,却被她弹出了凄凉!
她想到了在故乡的生活,很平淡。但现在,她却很向往……琴声传到窗外,月光缓缓洒落,如水银在流动,仿佛是听了这琴声,也感到凄凉了……
“吱呀!”门被推开了,她回头望去,来人一袭粉色锦衣,银簪束发,脂香淡雅清幽,使人迷醉。然来者,正是白天为她解开枷锁的侍卫——封禹!
结果虽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她还是有些惊讶,“虽然玉琊今日识破了封大人的身份,大人也不该着此装前来,难道大人不怕被人撞见么?”
封禹一改白天的样貌,此刻的她,竟也是有倾城之色的美人。
“我只怕把男人扮得久了,就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了。这世上啊!有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她的声音有些黯淡,神情里也透着十足的悲伤。
窗外雨声潺潺,琴师抚琴的手停了下来,一曲已罢。
“好曲……好曲!”封禹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泪混进酒水,有些苦涩。她的身旁,已摆了三只酒壶。
“玉琊,答应我,以后每晚为我弹上一曲,可好?”
她夺下封禹手里再次续满的酒杯,凝视着她,应了一声:“我答应你!”
雨更大了,她说撑伞已无作用,封禹便穿上她备好的蓑衣,跌跌撞撞地走进雨中。她倚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
三日后,君王点名要听白玉琊弹琴。朝堂上,熏香缭绕,琴音断断,她白衣素面,有几分冷艳之美,一曲《月升》竟让满堂文武为之折服。然她的眸光,始终只落在君王身边的一名黑衣侍卫身上……
君王下令赐她万金、府邸、绢匹,并罢除了梨园所有琴师,每晚只宣她一人进宫,专为他弹一曲《月升》。
而那侍卫,每夜必是早早换上一袭女装,携上一壶清酒,在她府上静候!她刻意在府上只留了一名丫鬟,名叫小芸,封大人的身份,只有她与小芸两人知道。
“大人,你的故乡在哪里?”她偎在侍卫的怀里,一边抚琴,一边问她。
封禹迟疑了片刻,双眼茫然地看着振动的琴弦,深深地说:“我母亲是宫中的秀女,不知被哪个皇子毁了身子,那人却不料母亲怀了身孕。后来东窗事发,母亲被打到冷宫,却生下了我。若说故乡在哪里,那就是冷宫吧!”
“你想家了?”侍卫从背后搂着她,轻声问道。
“是啊……”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我再也不想回去了,那里留给我的,只有血腥与仇恨!”
“若有机会,我倒是想去烟阳看看,就算是充满血腥,我也想有这样一个故地,至少可以落叶归根!”
世事无常,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可总有些人不愿屈服!
夜里,君王照旧撤下了所有俾奴,单宣琴师一人快弹轻曲。
曲罢,她辞别君王,背起那把老旧的桐木琴转身欲走,君王却拉住了她。不等她露出惶恐之色,君王已将她揽入怀中,凑到她的耳边,醉醺醺地道:“玉人,今夜不用回府了,留在这里陪本王!”
话音一落,琴师心中不由一颤。
得帝宠幸,怀其龙胎,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可她偏不,后宫佳丽三千,勾心斗角无数,她深知一入侯门深似海的道理,就算会被处死,也要守得一方清白!
纠缠拉扯之间,桐木琴摔碎在地,琴弦划破了她玲珑般的手指,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一滴血,滴在了君王的龙袍之上。君王反手一记耳光,她跌倒在地,热泪充斥着眼眶,却始终不肯落下。
“哼!不知好歹!”
她当晚被生生刺瞎了双眼,鲜血混着热泪滑过她的脸颊,她的心,真的很疼……
侍卫的酒喝完了,那人却还未到。
她在府中等了一夜,琴师被送回来时,已是第二日。她看着她惨白的脸,眼角泛红,心里疼得说不出话来。
封禹抽出袖间的匕首,欲朝府外跑去。她用力抓住了她的衣袖,无力地说道:“若你死,吾心肠俱裂;若他死,天下必乱!”
封禹看着她,手心早已被指甲深深嵌入,鲜血直流,她却毫无察觉。终于,侍卫丢下了手里的刀。她称病休养,从此黯然销了魂魄。
君王下令软禁琴师于府中,侍卫便陪着她。君王毁了琴师的桐木琴,侍卫便托人不远千里买来上好的古琴,一把不行就两把、三把……
“大人,何必买来这么多琴,我已倦了,不想再弹了……”她坐在窗前,那空洞的双眼不知能否看得见窗外灼灼的桃花。
“玉琊,你答应过我的,每晚要为我弹上一曲。”侍卫仍是那一袭粉色锦衣,银簪束发,脂香淡雅清幽,使人迷醉。可容颜,却憔悴了许多……
她靠在侍卫的身上,轻轻嗅了嗅,竟一笑,抬头问道:“大人喜欢我么?”
封禹一嗔,沉默了许久,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泪终于夺眶而出,所有的倔强与不屈都在这一刻卸掉了坚固的铠甲。她紧紧搂住那人,深深地与她吻在了一起……
“大人,就选这一把吧!玉琊以后,每天为你弹奏一曲!”
“好!”封禹轻轻地应了一声,将她搂在了怀里。两个人相拥着,抱得很紧,很紧……
冬至,战地传来捷报,大获全胜。君王大赦天下,其中就有琴师。
那天雪下得很大,她背着琴,被小芸扶着缓缓往宫外走去。侍卫随君王站在殿前,俯视着江山天下。君王的嘴角扬了起来,而侍卫,却黯然流下了眼泪!
她终是没有回到烟阳,而是在许广停了下来。她每天都会谱上一支新曲,在夜晚弹奏,曲罢总要取出清酒,兀自一人独坐而饮!
侍卫仍是那个君王身边的黑衣侍卫,只是她再也没有穿过那样的艳装,再也没有听过那人的琴声!
三年,过得好快……
侍卫果被厚葬在了烟阳,依山傍水,好不气派。有人听到她死前嘴边一直呼唤着的名字:玉琊!玉琊!而君王,也许早忘了数年前的某个夜里,那个不屈于龙塌的琴师……
墓碑前坐着一人,面前驾着一把桐木古琴,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眼泪顺着她细腻的脸颊轻轻滑落,她却微笑着,似是那人此刻就在眼前,着着一袭粉色锦衣,银簪束发,脂香清幽淡雅,使人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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