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

作者: 竹舟出品 | 来源:发表于2017-06-03 12:08 被阅读0次

    手艺

    BY PUshua屎蛋

    雨后的深山披着一层厚厚的水汽,昨天的雨刚歇下,却留下可悲的鸟儿拖着一夜未眠的身躯,躲在被暴雨压得喘不动气的林子里哀鸣。

    躲着九月份的暑气,跟潘子和皇子来婺源为下一首新歌采风,当作旅游。昨晚窗外头大雨倾盆,满地的泥泞让路程更显拖沓,原本计划三个小时的路程最后走到下午才找到村庄。幸亏青旅老板知道我们步行去婺源,给我们的早餐多加了几个蛋,否则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怕是还没见到婺源就要被不支的体力打回去了。

    爬了一座山,过了两座桥,白灰粉刷的婺源村庄就现身在绿水青山间。刚下完雨,阳光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阴云。山风吹起,混白的水汽从四周的山凹处袭来,起势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当降至山谷,又中意这情意绵绵的山村,刻意化作柔风,抚着草野。

    距离到村庄里面还有一段路,旁边裹着浓绿色的长草。

    “这是不是就是油菜花……”

    “这不废话,在三月份没开花之前,这玩意儿跟野草没啥区别。”潘子跟我打趣说。

    虽然是九月,不是来婺源的最好的时节,但仍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来时山路交错的轮胎印暴露了这里的繁忙。婺源没有类似于村口一类的东西,也没有边界,四周蜿蜒的高山大抵就是婺源的地界标了。几间屋子聚成一拢,零星散布在这片谷地,将亩地分割的几条阡陌相互交错,时不时传出违和的车鸣。

    天色暗了下来,匆匆忙忙找了家旅店安顿下来,准备第二天再好好去游玩。

    旅店老板是江西人,但不是当地人,操着一口蹩脚的江西普通话。

    “我本来嘛是生意人,五年前是卖文房四宝的,以前经常来这儿进砚,后来发现来着看景的人越来越多,就偷了媳妇六万在这开间旅店住了下来……”

    “这还产砚!?”我一脸惊讶地望着这位讲话不分平仄的大叔。

    “可不是嘛,这儿的歙砚可是四大名砚哩!”

    回到房间的我在脑子里默默记下了这笔账。

    趁着太阳还没上来,潘子跟我背着画架进了其中的一座村落,皇子到另一个村庄淘他的古玩。狭窄的巷口弥漫着一种古朴的味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说的大抵跟这种情况差不多,所以僻静之处一直是我写生的首选。笔刷在调色板上蹂躏着单一的颜色,一块块白板被迫披上了一身与周围某处融为一体的嫁衣,宛如一次蜕变,然后第二次,第三次,终于一口仙气,将眼前的风景完美复刻到眼前的白纸上,浑然天成。

    “我去找个物件儿,你们先回店里吧。”皇子还在炫耀他的古玩多么多么好,潘子一脸懵逼的听他吹逼。

    问着村人,我很快找到了那家作坊。

    村子的大北头,离大路很远,藏得很深,很深,深的恰到好处。像整个村落的心肺,牵动血管,拉动呼吸,条条小路萦绕在作坊周围,仔细地裹着它,保护着它以免受商业化的侵染。

    在此之前我度娘了关于歙砚的故事,讲道理,要是从前我根本不会起半点兴趣,权当是一片被狂风肆意撕扯的过眼云。

    一块块毛料歪七扭八地堆放在墙角,扭曲得像个哭泣的女人。这家的主人姓王,跟他简单表明我的来意之后,他邀我去了他工作的地方。那是一件小黑屋,这要放在华北的农村的话,也就是个养猪或者堆放杂物的黑屋子。

    我听不懂他讲的普通话,只能根据他的手势推测出大概的意思。他指向屋内的小桌,看上去像是他做砚的地方。说是桌子,其实就是用大木墩摞起来的台子,老式的绿色台灯现在已经成为古董了,但作为这屋内唯一的光源,它仍在发光发热,柔弱的灯光照着桌上的老烟枪,看上去用了好久,毕竟木头经不起岁月蹉跎,老烟头也露出了业心的笑容,与时间继续交替推手。

    瞧见我对烟枪看上了瘾,老王急忙把它收了起来,冲我嘿嘿笑了笑,接着手舞足蹈地跟我讲他是如何如何歙砚的。

    这个一米六的老人,在我面前十分卖力地显摆着他的那些宝贝,他的眼睛在放光,这道光在抚着桌上的那方砚台,或许砚台在沉睡,正做着一场惬意的梦,正与珍禽异兽们在池边嬉戏,在镜水中踏出涟漪,在那道光下……

    那石头确实能醉人,模样像个婀娜的舞女正盘腿遮羞,感觉能直接看见空气中氤氲着的舞女的体香,萦绕在旖旎的山坳中,在粉墙间四处留情。砚池边上的纹路,说着一个个故事,在我耳边细语,说老王的手茧曾与大椿博弈,告诉了我这间屋子的百年孤独,讲了晚期疾癌变的痛苦。

    人间的苦情笔杆子是架不住的。

    儿女还在外地打工,毕竟山神来了也无能为力,老王干脆选择陪着这些石头,而不是躲在狭小的病房被细管捆住。这老头子,很矮,很瘦,可精神气很足,也许是这些石头有灵气,强过了那些酶和素,在他脸上看不出一点病态。原来笑容,真的可以很强大。

    老王给我看了他的手艺传承人的证书,他跟我讲他宁愿拿这张纸再换两年,我看得出来,这是他的心里话。证书特意裱起来,挂在了里屋,那面黑黢黢的墙上。

    “王爷爷,你收入怎么样?”

    “哪有么子收入,年纪大了,这砚台一年也做不了几个,还是要是以前还能做个十几二十个,现在不行了,开始吃国家的补助咯。”

    夜幕拉了下来,能听得到,村的另一头办了活动,霓虹照了半边天。老王回去接着听他的评戏。

    “去哪了,就等你了,听说这还有酒吧,走!看看去!”

    “蛤?好,我收拾一下。”

    吞咽着压嗓的杰克丹尼,想着老王跟他的石头,这酒很涩……

    有的人喝酒会先看它的度数,会特别中意度数高的来酗,有的人喝酒会在意它的口味,或烈或柔,有的人不喝酒,喜欢看别人喝酒,喜欢酒后的故事,不干不净。

    那张手,那种艺,终究还是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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