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虽说是八月的阳光，但在这里已没有了可怖的灼热，连女人都不用任何防护地站在阳光里，和海水尽情嬉戏了。

这就是渤海，在地图上最终被大陆和半岛切割成一个尖角的渤海。

此刻，我想我就站在那个尖角的最顶端，看海岸斗折蛇行，看海水吞吐沙滩。不远处一座跨海大桥如一条绳带，顺手那么一扎，这里就成了一片安静的海子。

不远处几艘摩托艇嘶吼疾驰，然后猛然侧滑或连续跳跃，激起的几米高浪花，把车和人一下子吞没。观者连声惊呼中，荷尔蒙飙升，不断刺激着去登艇体验的快感。

其他都是安静的。海面微澜，轻轻摇晃着那道塑料栈桥，有不少套了救生圈的游客俯仰着，散落在栈桥附近，如浮标般；也有不少游客坐上游伐慢慢驶向跨海大桥，光影变化，俨然一幅淡淡的写意画；更多的人，则赤脚踩着沙滩，或追逐着浪花儿踩水，或拿着小铲子挖沙筑城堡……

我则静静地坐着，看海。原来滚瓜烂熟的“魏武挥鞭，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现在“都不见”了踪迹。

我没有惊讶，也不想惊讶，驱车奔赴了一千多公里，我本就不是来看海的，内心的悲苦是惊讶远远不能够企及的。

身边的孩子也安静地坐着，刚满18的他，从来还没有远离过家，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吃住在家里，纵然是高中，也是早送晚接，天天相伴着的。

可如今，他一下子就被送到了离家千里的这渤海边上，我的心里是惶恐的，有一种心突然被抽空了的感觉。

我们就这么坐着，看海水慢慢地翻上来又退下去再翻上来，看身影被阳光慢慢先撕扯短再撕扯长。侧过脸看孩子，阳光勾勒着他瘦削的脸。我想说：“孩子，你长大了，可以像海鸥一样自由飞翔了！”远处海面上有海鸥在轻盈地飞掠。说话时，有几只海鸥直直地飞过来，直到我们眼前，轻叫了两声，煽动了几下翅膀，然后猛然掉头，又悄无声息地滑翔而去了。

“海鸥……”我却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儿。

“哦！”孩子其实也在看，因此他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一切又归于沉寂……

夜里我失眠了，竟然听到了有蛐蛐儿的叫声，这是我小时候最熟悉的声音。那时，我们的物质生活是匮乏的，吃穿都不能保障，更别说其他了。夏天晚上，为了纳凉，我们兄弟几个，需要夹着篾席，到麦场上去睡觉，抬头看星，侧耳听声，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蛐蛐儿的唧唧声。也许是少不更事，那个时候的我们是无忧无虑的，大家都还未说上几句话，很快就一个个沉入了甜甜的梦乡。

可此时我却无法入眠，夜暗沉的伸手不见五指，这么多年来，我似乎都没有经历过如此暗沉的夜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要陪孩子看夜景。他的物质生活，是我小时候无法相提并论的，但他学习上的压力和困惑，也同样是我小时候亦无法企及的。我小时候，只学一书本而已，有足够的时间疯玩儿，石头子儿、玻璃球儿、小沙包儿，什么都是我们可玩的对象，随手拿来，玩的尽兴开心、昏天黑地，最后基本都是纵然土头灰脸地回家。

可现在的孩子，教辅、作业已经压的喘不过气来了，再加上那闭门造车的日记，更让他苦恼，周六周日还要补课，时时沉在题的海洋中，哪里还有真正的生活？夜色阑珊中，家里那扇窗，就成了我陪他看景的最好消遣。

窗外的景色变化可谓日新月异，最初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麦子绿了，油菜黄了，树叶落了，大地白了，生机盎然的；后来塔吊林立起来，高楼很快参了天，最后变成了成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小区……

风物长宜放眼量，人间正道是沧桑，正是那扇窗，让孩子的日记内容慢慢丰富了起来，相陪相伴中，我也渡过了不少劫难，小小的一扇窗，成了我们彼此的港湾。

而今天晚上，住的这家宾馆，只有三个小小的圆洞似的窗，还高高的挂在墙上方。我只能仰面躺着，想念过往。

没有像样的窗，夜色自然就浓的化不开，我无奈地卧着，听孩子淡淡的鼻息声。刹那间，我有一种渴望，想换个地方去看海，那种苍茫无际的海，让孩子也看的更远更广阔一点，毕竟他的大学生活已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