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5日下午,办事处的同事和客户把我们送到雅各大酒店。他们走了后,良子就上床休息了。一直躺着,我看着昏睡的良子,心里发怵,这个样子,坐高铁回山东吗,能撑得住吗?
良子一动也不动,我不能判断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就着纱帘透进来的晨光,我发现他的眼角有泪,他肯定在想着什么,此刻正百感交集。
想到了什么呢?他因为一场病,失去了自己喜欢并一直为之奋斗的工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躺在病床上的第三天,公司安排接替他的人,就已经就位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2019年6月21日十点半左右,良子有电话打给我,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说他是临床大夫,良子心肌梗死,已经做完了手术,人没事,最后让良子给我说了几句话。
我一听“心肌梗死”,立马站不住了,蹲坐在身边的水泥台面上,我在货场上班,身边就是货物垛位的水泥台子,那天薄阴,虽然是六月的天气,太阳并不毒辣。
我给领导请假,告诉领导良子生病的情况,给领导打完电话,又给大姑姐打去电话,告知良子的病情。我只给老大打,其他人,老大自然会通知到。接着又给儿子打电话,让他给我订火车票。那天是星期五,儿子期末没有功课,准备回家来住几天,这时候正在回来的火车上。
领导安排丽丽送我回家拿东西,再送我去高铁站。别看丽丽年龄比我小好多,懂得的却很多,一路上,嘱咐我回家带什么带什么。我回家收拾了贴身衣物,特地拿好了我的身份证和良子的医保卡。拿医保卡纯属本能,我虽然没经过这些事,但是去医院拿医保卡总归没有错,宁可用不上,也一定要备着。
事实确实是这样,在医院里,医生问我们拿没拿医保卡,如果没拿,让家人寄来也行,那时儿子虽然在家,我还得电话遥控他医保卡放在哪里,往哪里寄,多麻烦啊。
我收拾好东西,锁好门,下楼,丽丽给我买了一些车上吃的食物,有火腿肠、牛奶等等,然后送我到高铁站,取了票,送我进了火车站。在站里等车的时候,我直不起腰来,只好蹲在地面上,我看到身边来来往往的许多鞋子。
儿子给我定的一等舱,里边除了我,还有一个年龄差不多的男人,他在泰安的一个单位上班,家住合肥,来回坐高铁,现在是回家过周末。
上车后不久,有工作人员送来毛巾被,车上凉,这是用来搭一搭、盖一盖保暖的。中午有人过来问点什么餐,过了一会儿,就送来了午餐盒饭、点心还有饮品。
中间倒了一次车,良子遥控指挥,让我怎么走怎么走。我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当地最大的经销商刘先生去高铁站接我,在路上,他一边告诉我良子生病的过程,一边告诉我医生说的不可控情况,良子的病情不容乐观。刘先生接我到良子动手术的医院,建议我明天给良子转院,转到中心医院去,那里的条件相对好一些。
于是,我们在6月22日上午11点多,转院到了荆州市中心医院。在没来人接替他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很精神地打电话联系客户,进行日常的工作。刘先生听见了良子领导和公司总部的沟通,知道接替良子的同事正在路上,提前给我透了话。所以,看到良子依然在精神抖擞地工作,我心里不由地一阵悲哀,劝良子先别工作,先养好身体再说。
三天后,新同事到场了,他们领导让良子交接,良子在病床上,写了一张小纸片,上边写着供应商、货量、货款等等,一张纸办完交接,真是清清爽爽、明明白白。交接的那一会儿,病房里好像拥满了人,交接完,病房忽然就空了。
这时候,我关注的是良子身体上的各项指标,至于他情绪上的变化,表面上看不出来。我记得每天下午,医生们下班后,我陪着良子在医院的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落日余晖充满了走廊。156厘米高120斤重的我,在良子背后跟着,晃啊晃的,颇像个保镖。有这个感觉,是因为南方女人苗条,在她们中,120斤重的我,显得格外壮。
家属团6月22日晚上抵达,有大姐、大哥、宁宁、二姐、二哥、王斌、四姐,三姐晕车没来,三哥、四哥在工地上,三姐家的儿子儿媳也来了,他们站了站,看舅舅身体没大碍,就去张家界玩了。
随后听姐姐们说,四哥在工地上出了工伤,从架子上摔下来了,瞒着四姐不让她知道,也不让她去看,大家商量决定二哥开车,拉着大哥、四姐和宁宁他们去。荆州离他们工地不远了。
后来,四哥给良子打过视频通话来,从视频上看不出什么,听四姐说,是忍着疼咬着牙打的电话,放下电话就不是那个样子了。他从架子上摔下来,比良子发病还早了几天。
家属团在荆州住了五天,良子同事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宾馆,定了几个房间。
6月28日上午,我们去荆州市第二人民医院拿资料,然后去良子租住的公寓收拾东西,收拾完东西,姐姐他们回山东了,把良子的车子也开了回去。多亏他们来,否则,车得麻烦别人开回去了。
这期间发生一件事,到了月底,该报考勤了,我想着我和良子一个公司,良子在岗位上生这么一场大病,我来伺候,公司给不给按出勤?这个事我得问问。我给良子说了说,让良子的领导给我们厂长打个招呼。良子问了问领导,他们领导不给出面,说,让我直接问问厂长。我有厂长的电话,给他打过去,他没有接。不接就是态度,良子劝我说,别打了。
7月5日办理出院,同事们和经销商接良子出院,找家饭店吃了饭,下午五点多,送我们到了万达广场附近的雅各大酒店,他们走后,良子躺在床上休息,一直闭着眼。
晚上睡在良子身边,我梦魇了,梦中良子情况不好,在清晨的光线里,我看到良子的眼角有泪痕,但是我一直没有敢说出来,后来说起来的时候,良子矢口否认自己当时曾经哭过。
第二天中午,我去万达买了点饭,拿回来,良子一直躺着,一直不说话。下午,刘先生过来探望,看了看情况,悄悄对我说,情况不好,打个120,再回医院吧。7月6日晚上十一点多,我们又回到了荆州市中心医院,住进了神经内科。一天前我们在心内,一天后,我们到了神内,心内在四楼,神内在二楼。
等着去做检查的时候,良子虚弱地把头依偎在我的怀里。这是我们夫妇最为亲密的时刻,多年的两地分居、各自为大,我们俩的身上、心上都生满了触角和针刺,谁也不能靠谁太近,靠的太近就会遍体鳞伤。
在心内时,良子的主治大夫是位女医生;在神内,主治大夫是个男的,他是晚上接的诊,对我说,心梗病人容易抑郁。良子有抑郁倾向,让我以后注意。当时我关注良子的心脏超过了良子的精神状态,而度过手术进入恢复期的良子,将来的何去何从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就是说,后来多住的这四天院,纯是因为良子的心结没有打开。
7月6日晚上入院,7月10日上午去办档案邮寄手续,下午出院,7月11日早晨我们就坐高铁回山东了。
临出院的时候,我们问大夫,这个病的观察期、恢复期有多长?良子什么时候能上班?医生说,得五个月。当时我们还不相信,谁知道这个病真是缠手,出院后,身体弱到还不如在医院时好。总不能老卧床休息吧,我们开始走路,出小区西门往南走,走一百来米,坐下来歇一歇;走一百来米,再歇一歇。
不断有同事来探望良子。他部门领导单独来看他,让良子安心养病,并告诉他,得到他生病消息后,领导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碰头会,商量谁去接替良子。企业是个大机器,员工是机器上的配件,配件坏了接着检修,来维持机器的运转。
五个月后,也就是2019年的12月份,良子回公司总部上班,部门给安排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办公室工作。在办事处工作接近二十年的良子,不适应办公室这种受约束的环境,在办事处工作,虽然压力大、照顾不了家庭,但是收入高,工作自由、时间自由,没有办公室这么多的条条框框。
他生病前后二十天内,公司里出了三件大事儿,一个是他的同事,同样在办事处工作的,陪领导吃饭的时候,身子一出溜,死了;另一个是公司办公室主任,癌症,死在工作岗位上;第三个就是他了。世间除了生死,没有大事,在三人中,他是最幸运的那个。
有一段时间,良子非常想去找找领导,要求再出去工作,但最终没有去。身体是一道红线,谁也不敢去触碰,哪个领导敢担这样的风险?最主要的,对自己的身体,良子也没有了十足的信心,得这一场病,并让他恢复,可以看成是上天对他以往生活习惯的惩戒。有时候人得服软,得知道顺应天意。
于是,陪伴成了我们生活的主题,在陪伴的过程中,我亲眼看见良子一点一点收回自己的桀骜不驯和锋芒,性格和身体一点一点圆润起来,即使是这样,我依然每天处在被他“塑造”的过程中,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他无礼侵占了。
我7月30日上班,七月份考勤按的事假。同事们建议我找家医院开病假条,一来不好开,麻烦,再就是,厂里都知道我是去伺候病号了,再开张病假条,不是难为人家领导吗?
2023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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