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牛生在农民之家。
生下来后,睁眼看见斑斓的世界,享受着母亲舐犊之爱,它安静,幸福,兴奋,感觉这个世界太美好了。
一岁时,有一天,它的头、四肢被牢牢固定住,无法挣脱。
突然,有人用锐器刺穿两个鼻孔之间的隔膜,它痛的几乎流出泪来。
然后鼻孔中间穿上了铜环,系上了麻绳。
从此以后,绳子去哪里,它便去哪里。
它无法抗拒,因为会痛。
待到长大有了力气,它被牵着走上田间地头,开始学习拉车和耕田。
它一开始并不会,也不愿意去做这些事。只是每一次试图偏离绳索的方向,都会带来鼻间锥心的痛和雨点般的皮鞭。
明白了反抗无用,它也便不再挣扎,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向着不再疼痛的方向,顺从地走。
付出一天的辛苦后,它便可以回家,有食物吃,有水喝,安心睡觉。
它开始跟自己母亲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它渐渐熟悉了每天要走的路和工作,遭受的扯动和鞭笞也越来越少。
对了,自从开始工作,它已经很少见到自己的母亲,几乎忘记了她的模样,也想不起来被母亲舔舐的感觉,仿佛母亲的使命只是带它来到世上,然后便在生命中消失。
从来没有谁,牵着它,或者牵着它的母亲,让母子团聚一回。也许,人们认为牲口只有生存的需求,而没有情感的需求,只要喂饱了,能干活,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由是什么?亲情是什么?朋友是什么?对象是什么?
対它来说,应该都是天上的云朵吧,看起来那么有吸引力,却又那么遥不可及。在它的世界里,吃饭、干活、睡觉、少挨打是生命的全部内容。
它自己就这么活着,有点孤独,有点悲伤,却又无从化解。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前,一旦人们松开手中的绳子,它就兴奋地到处乱跑,如今,即使把绳子解开,赶它走,它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无法生存。
老黄牛每天的日子都没什么区别,每一年也没什么区别。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它好多年以前,感觉自己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能吃。最近几年反过来了,感觉自己力气直线下降,也没什么太大胃口了。
这些日子,它觉得那些熟悉的路,熟悉的工作,让它特别疲惫,几次不注意,还差点摔跤。每天就这么卧着,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似的。
那个总带着它干活的人,脸上的皮肤也变成了土地的模样。
人们开始不牵着它去干活儿了。它很开心,终于可以休息了。
有一天,在它卧着打盹的时候,有人过来把它赶了起来,牵着它上了辆汽车。
汽车轰鸣着,离开它熟悉的地方。它回头望去,村庄急速倒退,这个世界的影像越来越小。
汽车带它来到一个血肉横飞的地方,有关押着的同类,也有低垂的尸骨,它也许明白,自己将会在这个地方离开这个世界。
明晃晃的屠刀,反射着耀眼的白光,它头一次感到阳光竟是如此寒冷。
永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它眼里流出了泪水。
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太久了,它开始舍不得走了。
它怀念耕耘过的土地,思念多年未见的母亲,回味田间青草的清芬,总之,它留恋这世间的一切。哪怕曾经的穿鼻之痛,也如云烟般不再沉重。
另一个世界里有什么,是不是那些仰望过的白云会落到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是在更远的空中飘荡?一切都不得而知。
生命如同丢进湖中的瓦片,曾经跳跃着激起层层涟漪,却终究会渐渐沉入水中,湖面平静如初。
这世界它来过,又好像没有来过。
什么都发生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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