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糯说:“在那个像是被人提刀拦腰砍断的土胚瓦房里,那个牛棚都比不了的家,我觉得自己比住在白宫里的小孩还要幸运。神明是如此厚待我,在我小小的心头栓了一根细细的小绳。绳子的另一段系着一叶小舟,舟上堆满了满是青苔的瓦片,就这样永恒的漂在那条我曾经最心爱的小河。”
六岁的阿糯开始上小学了。除了每天去学校和朋友们一起玩,上课学习知识,她最惦记的便是去学校的路上她每天都能看到的那几头牛。
第一次看到它们,阿糯有些害怕。她站的远远的却又仔仔细细地观察它们。瞧!这些大家伙们是多么的可怕,它们一条腿竟比两个阿糯还高。它们的肚皮比雪还白,可是背部却一块黑一块白。它们一定是生病了,可怜的牛。阿糯想起,她曾经见到过这样的人,他的脸上身上冒出了一块块花朵形状的白斑,奶奶说,那人是生病了。她时常在想这些牛原来是什么颜色呢?黑色的吗?直到有一天牛棚里来了一头全身黄毛的小牛,她得到了她的答案,牛本来是黄色的,生了病就变成了黑白相间的了。
这个牛棚十分宽敞,四根粗壮的柱子共同举起了铺满稻草的棚顶。棚子后面是一间宽阔高大的青砖屋,到了晚上,一位穿着黑色胶鞋的老爷爷就会把牛全部关进这座除了有一个红漆大门和两个没有玻璃的窗口外其他一无所有的青色牢房。
白天这些牛就站在四面透风的棚子里,刮风下雨都站在那里。
阿糯经常在放学后蹲在离牛棚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它们。她小小的背部被一个绿色的书包彻底掩盖了,远远看去像一只坐在地上的小乌龟。她看着它们宽厚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嚼食干草,看着它们粉紫色的厚舌头卷起来喝水,看着它们细长的尾巴一下又一下麻木地甩在脊背上。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出神,仿佛世上就只有她和她眼中的那头牛。它们也不说话,低着头只管去吃草喝水,仿佛世上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它这一头牛。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偶尔也会有一两头牛和她对视,可它们大的出奇的眼睛只是望向她,而不是看向她。阿糯没有惊喜,她只是突然猜到了这些牛的年龄,一定是七八十岁的老牛了吧。不然它们看她的眼神怎么会是这样呢?那两只眼睛就像黑夜里的白灯笼,仿佛不能聚焦一样空洞无神,仅仅是挂在那里。她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她努力想了想。想起来了,在街上。那种眼神和任何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坐在街边安静晒太阳的老奶奶看向一个路过的陌生孩子的眼神一模一样。像是历经了世事,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看向她,却又没有任何想法。
看的久了,她便伤心了。她觉得牛很孤独,牛也把她看得孤独。也许只有当她弯下腰,两手触地变成一头四脚站立的小黄牛时,它们才不会这样看她吧。因为她的奶奶看她的眼神就和街边的老人不一样。或许真的要变成这头牛的孙女,它才不会这样看她。
多么可笑的孩子呀,竟被几头牛盯得害怕。甚至为了改变它那寂寞的眼神,想过要变成它的孙女。
阿糯放学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直装着那些寂寞的牛,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她看着自己家的小瓦房,突然笑了。它们狭窄极了,确实没有那间高大宽阔的青色牛屋气派。那几头大家伙呀,住的可比她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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