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轻吹着翠竹林,竹梢上淡淡的花儿不停的摇曳。我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
我不喜欢这花儿,并不是嫌这淡淡的花儿不好看,不像牡丹、芍药那样富丽堂皇,也不像兰花、梅花那样清秀幽香,而是因为它是竹子临死前生命的挣扎!
风儿在叹息,小溪在哭泣,悬挂在天际的小星星,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明亮,林中嬉戏一天的小鸟,也一反常态,早早归巢,好像它们也懂得,竹林将要随着那淡淡的花儿去了。
竹林深处呵,翠竹林,生机勃勃的翠竹林,催我奋进的翠竹林,我的脑海完全被你所占有、所染绿,尽管我没有看见过你的花,可我从没希望你开出花来。
在我幼小的时候,阿妈做针线活,我随在她的身旁,到竹林旁的小溪边,倾听早晨和傍晚的风吹得竹叶瑟瑟作响。这时阿妈就给我讲起了湘妃竹的传说…相传上古时候的舜帝南巡,因病死于九嶷山野。娥皇、女英二妃得知消息后,迅速前往寻找。她们顺着潇江逆水而上,沿着紫荆河而下。然而九嶷山九峰簇立、峰峰相似,陡峭险峻、绵延起伏,终究没有找见。二妃悲痛欲绝,泪水洒在九嶷山的翠竹之上,于是,满山遍野都长成了绿底紫褐斑的湘妃竹……
参天蔽日讲到这里,阿妈和我都流泪了…
打这以后,我常精心看守那刚出土的嫩笋,希望它们早日长大长高。每当阿爸砍伐竹子时,我就抱住他的胳膊放声大哭,不许砍,惹的阿叔们哄然大笑。后来大家喊我“阿竹仔”。
就在竹林里,一位下放的伯伯曾教我阅读《琵琶行》、《长恨歌》,教我背颂清代郑板桥的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虽然那时我年纪尚小,可还记得那位伯伯的话语:“竹是美的象征,春的心灵,民族的气节。愿我们每个人都像它一样,对人无所求,从根到梢、从杆到叶,把一切都献给了人们”。
绿水青山枉自多从那时起,竹林就成了我读书、唱歌的乐园。只有一钻进竹林,我就再也不感到寂寞、也不感到空虚。
有一年,家里需要修理被风刮破了的竹楼,阿爸去砍伐竹子。这次我没阻拦,因为我懂得了竹子是为人类服务的。不过阿爸砍伐倒竹子后,我总是赶快用泥土将根一埋。阿爸阿妈看见我的行动,会心的一笑。阿叔又逗开了我。
“阿竹仔,快点抱住阿爸的胳膊呀。”
“快哭呀!阿竹仔。”
我笑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我对他们说:“我长大了也要做个竹子。”
阿叔们哈哈大笑,他们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傻瓜,你是人,你怎能做竹子呢?”
“我……我喜欢竹子。”
“为什么?”
“因为,因为……竹不单生,有竹成林。它总是把自己融合在集体当中,做一个极其普通的分子,永远具有谦虚的美德和质朴纯洁的心灵”。我结结巴巴的回答着。我想起了那位下放的伯伯、那位把一生献给祖国和人民的不幸老人。
“好小子,不简单哩!”阿叔们高兴的说。
今天,我长大了。在这夜色笼罩下的竹林里,我徘徊着、抚摸着、依偎着那即将离去的翠竹林……有谁能理解我这时的心情?有谁能数清我眼中滚下的泪珠?呵,青青的翠竹林,你躯干上枯黄的斑点,可是娥皇、女英的泪珠么?
竹林参天一栋梁“嘎”的一声,一辆白色小轿车卷着风尘停在了场院,从车上下来一位瘸腿的老人—啊!伯伯,是我思念的伯伯、是那位曾教我读书的老人。
“竹子开花了……”我扑上去,紧紧的抱住他的胳膊,凝望着他那被风霜又雕上了几道印痕的额头赶忙说。
“孩子,别哭。接到你阿爸托人捎来的信,省农林学院研究土壤、植物的几位专家学者都来了。”他用他那宽大、温热、结满老茧的手抚摸着我的肩膀。
“还有救吗?伯伯。”
“有。”
我回过头,看见从车上下来四、五位伯伯。他们打着手电筒、提着小铲,在阿爸的引导下步履匆匆,向竹林深处走去。此刻,竹梢上栖息小鸟,叫了几声,就扑楞楞的飞走了,象射出的弹丸。
小鸟,这么早去干什么?是不是想告诉伙伴们,虽然竹子开花了,你们却不会失去游戏玩耍的乐园么?
(原载1990年第一期《惊蛰》杂志、1990年11月20日宝鸡人民广播电台《文学之友》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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