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作大鲵的傢伙，它在我家的卫生间里一住就住了三个来月，动物保护协会或者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可不要以为我是虐待它。那还是在2018年的春节前几天，一位朋友把它作为很珍贵的春节礼物送给了我。它被装在一只盛了水的塑料袋子里提进我家的房门，朋友后来打电话很详细的告诉我怎样烹饪这个珍贵的食物，我很是感激的耐心接完他的电话却没有照他的吩咐去做，而是听任老婆去找了个塑料箱，并在里面装了水，就把这个长相狰狞的东西养在了我家的卫生间里。我很是有些忌讳去吃掉它，而老婆就更是不愿意把它作为口中的吃食。尽管事实上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的人们以能吃到它珍贵的身体所做的佳肴引以为荣，我也曾在高档的筵席上举着筷子吃过它鲜美的肉，但要真对着这个生猛的活物去想像它的滋味或者涎馋泗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于是也就同意暂且先把它放在卫生间里。
它的俗名就叫娃娃鱼。这个名字我小时还是娃娃的时候就知道，常听大人们时不时讲起。不过那时候没见过，尽管我所在的秦岭或大巴山间深山沟壑之中是娃娃鱼的故乡，可是人们却很少看到它的踪影。人们经常提起它的时候是把它几乎当作神秘的生物以神秘的口吻来谈它的，就像后来谈我们家乡的朱鹮、熊猫、金丝猴等举世瞩目的珍贵动物一样。可是现在却不同了，现在我的家乡养娃娃鱼已成为一种特种养殖行业，成为农民扶贫致富的产业，成为政府发展经济倡导的产业。早年间家乡养娃娃鱼一夜暴富的神话在人间四处流传。秦岭、巴山间的深山沟里大凡有水可利用的地方，到处都可见到娃娃鱼的养殖场，当时炒卖鱼苗胜似黄金，很多人不惜举债铤而走险，以期发财。现在这个行业的发展已渐趋理性，人们一边养殖一边研究一边发展，从珍贵的食物到医药到化工原料，娃娃鱼的产业链一步步走向纵深。据说大鲵一身都是宝，这个深山中大自然的灵物，被称为生物界的“活化石”，比人类的进化时间都要长。可直到今天，它却仍在地上爬着。而人类，却已进化成了动物中最为文明也是最凶恶的物种。现在它成了人类的食物、研究对象、保护对象和发展对象。去年我因撰写一本书，去采访了这个行业以及当地一位有名的娃娃鱼养殖企业家。他的年产值已达七、八千万元，研制、生产的大鲵产品已达十数种，他也因养娃娃鱼载誉无数，遐迩驰名。很多人跟在他的后面至少成了特种养殖的专业户。
好啦！咱还是回过头来说那只还呆在我家卫生间里的娃娃鱼吧。这个周身灰褐色，长着大花斑的鱼，实在不能叫它鱼，更不能叫它什么娃娃。其实它丑陋无比，小眼睛，大嘴巴，四肢短而扁平，一身还长着粘糊糊的东西，滑溜溜的。人们说它的两只前爪像娃娃的手，又说它叫的声音像娃娃，所以叫娃娃鱼。但我蹲在它身边反复看它的“手”，甚至还用木棍拨了拨，可怎么也不象娃娃手。至于说它的叫声，也一直没听到过。不管它像不像娃娃，既然人们都这样叫，而且叫了这么多年，我也就遵循祖制，还是叫它娃娃鱼。
我们这个家就这样又多了一条生命。最初几天全家人都很是稀罕，进卫生间都要看一看它，无论洗手、洗脸，还是拉屎撒尿。尤其是小孩子，清早一睁开惺忪的睡眼，就起床往卫生间跑，闹着要见它，看它还在不在。见它一动不动地趴着，就想方设法的逗一逗它，怕它是不是不适应人间的环境而死了。其实它活得很安静，在盆底的水中静静地卧着，气定神闲，至少是一声不吭。它愿意活在黑暗中，也不喜欢人打扰。它的小眼睛就那么睁着，在黑暗中看着我们，看我们在卫生间所做的一切，包括洗澡。快到春节全家都要洗澡的，这样它把我们一家人的隐私都看完了。
洗澡时还是很担心它，怕洗澡所用的洗浴液、洗发水之类使它不耐烦，或对它的健康有损，就想了办法把它隔在卫生间一角，用个什么东西遮挡起来，尽管如此的呵护我觉得还是人为的污染了它，譬如空气和温度。不过在这方面它似乎很享受，在塑料容器里安详的躺卧，偶尔悠闲的动一下尾巴。
老婆一直担心饿着它。四处打听，还在网上查询，寻找娃娃鱼喜欢吃的食料。买回来小鱼，还有猪的脏腑，剁碎，放进去几块，特意送到它的大嘴边，还喃喃地念叨着，像在哄小孩子。可见其嘴也不张，理也不理，大有不食嗟来之食的气概，便说糟了，它不吃吔。然而一夜过去，第二天看时，那食物业已不见，可能叫它吃了。于是又赶紧给它换水，几乎一两天就要换一次干净水，它是很纯洁的动物啊。
最初它还是安安分分的。可是过了春节之后，随着春暖花开，它就有些骚动，准备“造反”了。有时半夜三更醒来，听卫生间咕嘟乱响的水声，就知是它在翻腾了。不过那都还是小事，后来它竟然从高高的塑料水箱里爬了出来。第二天早上，我们在卫生间的地面上发现了它。更有一次，这家伙还爬出了卫生间，顺着门缝隙爬进我们的卧室。一家人便大呼小叫，想办法把它再弄进水箱。别看它平时不声不吭，真要捉住它还不容易，一动它的身子，那嵌着大嘴的脑袋就闪电般的碰过来，很是吓人。再加它周身都是滑溜溜的粘，拼死挣扎着，每次“遣返”总要费好大功夫。
大家都有些烦腻了。于是围绕它的去与留，全家人展开讨论：是吃？送人？还是放到野外？结果大家一致的意见是放归自然，特别是老婆放生的意思最为坚决。尽管不知道当初它来自哪里，但放回山中的河溪应该可行。
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时间，仍然把它装进有水的塑料袋子。两个人开了车，离开了城市，顺着蜿蜒的水泥公路驰进秦岭深山。现在每一道山沟几乎都有新修的公路通向山的深处。春光旖旎，汽车在山路上逶迤而行。走出六、七十公里，但见山深林密，河流湍水，人迹罕至之处，好一个自然风光所在。这里正是放养它的极好地方。我们停了车，提着塑料袋，走下公路，顺着花草丛生的小径敛身蹑足，进入河谷，赤了脚踝下到河里，清冽的水流闪着波光，满河道大大小小的石头长着青苔衬在河底，河水暗褐，恰如一河幽梦。在水中打开了塑料袋，而它却显得很是委顿的，瑟缩在袋子里不肯动。便一提袋子，它这才不情愿的离开了口袋，大约适应了一下环境，似乎还揉了一下眼睛，然后便游向水深处。之后毫不犹豫地逆水而上，越走越远，直到那褐色的身体与褐黑色的水流融汇在了一起，渐行渐杳。
时隔已经一年多了。那个大自然中的精灵，你还活得好吗？还记得和那么一家人相处过一段时间，人间可还是有人在惦记你啊！（作者：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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