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麦小新和许文倩逐渐熟悉起来。
这种熟悉远没到掏心掏肺的程度，只是不太见外而已。麦小新这种性格的男生，平时很收敛，一旦有这样一个女生吸引了自己，而且对自己并不排斥、甚至还很友好，他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轻易不示人的世界打开来与其分享——也不管对方是否有兴趣；而对对方，麦小新只在意眼前，他不会想到将来能牵起那女生的手、成家立业直到终老，甚至不会想到明年就要面临的中考，也不会像那些八卦的男女生一样对转校生的过去特别好奇——你来了，我认识了你，我看到了现在的你，现时现刻我就喜欢看到你、就喜欢天天转过头去就能看到你，仅此而已，从前往后，都没有意义。
许文倩对麦小新似乎也很信任，并不像对其他男生那样只是安静地看着、笑着。除了分组讨论时目不转睛地听着麦小新海侃，偶尔还插几句话。麦小新认为那是对自己的回应，就像话剧舞台上的男女主角。与许文倩相比，葛超和王好就是这二人舞台上最边远的两个角落里的陪衬，可能是小矮人，也可能是苹果树或是路灯杆，有声也似无声。
麦小新的口袋里很少有零花钱。上初中前，父母就没有给他养成带零花钱的习惯；上初中后，因为要骑自行车，偶尔打个车气、或是补个胎，没钱不方便，父母这才开始给他钱，但一次不会超过两块钱，这两块钱麦小新能花一个月。这天下午，许文倩对麦小新说：“帮我买瓶汽水吧。”
麦小新的口袋里还剩五毛钱，刚好只够买瓶汽水。许文倩也没有要给他钱的意思。这无非就是说明，许文倩在给他请自己喝汽水的机会。麦小新欣然受命，叫上王慧刘磊一起去校门口的小卖铺。麦小新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羞于往人堆里扎，不得不扎时，便必须找一两个伴去。王刘二人属于死党，陪着去倒也应当，只是会错了意，还当是麦小新大方一回，“透心凉”改汽水了。到了小卖店，看麦小新掏出皱巴巴的五毛钱，就要了一瓶，这才大呼上当。
小卖铺不允许把汽水带走。汽水瓶是可以换钱的，以前小卖铺允许带走，但每个瓶要收两毛钱押金，拿回来再返给学生。在校外，一个瓶回收才一毛钱，所以有的学生从外面捡来汽水瓶骗押金，时间一长，小卖铺发现还要倒贴钱，就不干了，来买汽水的便一律要求在店内喝完，不许带走。麦小新在柜台前把瓶盖起开，才往后退了退，小卖铺老板便瞅了他一眼：“不许带走啊。”麦小新红着脸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趁其他学生拥上来买东西的当口，嗖地溜了出去。
王慧和刘磊跟出来：“哇靠，以前那么老实的人，现在为了女生啥都干啊！”
还有更大胆的。某天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让学生们以“感谢XX”为题，写一篇作文。其他人一般都写感谢老师感谢父母，还有感谢爷爷奶奶的；思路稍微开阔点的，写了感谢大自然、感谢阳光或者感谢挫折。唯独麦小新与众不同，题目是《感谢1999》，体裁像是散文，又像是小说，让人辨不清虚实，总之写的是一个口舌拙讷、羞于表达的男生，在1999年的春天里遇到了一个干净稳重、沉静得如同一潭深泉的女生，一直被压抑着的内心终于有了彻底敞开心扉的冲动。他由衷地感谢这一年，让这个女生来到他眼前；更感谢这个女生，让他的世界不再萧索寡淡。
“她的眼睛不是特别大，但很深，深不见底，我无法窥探，也无意冒犯，只愿在那平静的眼神中能留一小片影子，就像湖面上泛着的小船——只要她允许我停留片刻，我便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呈现给她。”在一周后语文课上点评作文时，麦小新写下的文字被老师特意加了深情的语调，幽幽地读了出来。
“她的眉毛很特别，双眼皮很深……她笑起来时非常迷人——虽然很多人、很多女生最好看最可爱的时候都是笑着的时候，但在我眼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女生笑起来会比她还好看。”
大概只有作文选和课外读物上才能看到这么大胆这么招风的文字。文中未指名道姓，但同学们显然都认为这是真人真事。“会是谁呢？”大家都在悄悄猜着、议论着。
除了王慧和刘磊早就看出些端倪、没有议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想着。
那就是韩薇。
以前班里还认为麦小新和韩薇有点“那个”，但现在，很显然不是了——就算以前是，现在也是“过去时”了。
因为韩薇是单眼皮，而且是属于比较难看的那种单眼皮。
这一学期的期中考试，麦小新虽然仍然没进全班前三，但从第六名窜到第四名，也算是个不小的进步。
全班一共六十二人，许文倩排在全班第三十三名。
10
“听说，许文倩和九班的张巍巍‘好上’了。”
麦小新在王好和前排女生八卦时听到这个消息，是在这一年六月中旬。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麦小新换上了夏季校服，每天骑车到学校，领口和后背都会被汗浸湿。此时听到的这个消息，就像是把还没落干汗的他直接拽到了冬天的室外。
不可能是真的，麦小新给自己吃定心丸。
（那篇作文写得那么明显，她应该有察觉才对。）
（那堂语文课后，她还微笑着问我那女生是谁——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她肯定是想让我亲口、面对面地告诉她，那女生就是她！）
（可惜我没说。）
（说了的话也许更尴尬。）
……
（但不管怎样，许文倩不可能会和张巍巍“好”。）
张巍巍是全校都出名的混子，个子高、会耍帅，还能打架，但似乎又不像一般的混账学生，跟谁都不忿，对谁都凶着一双眼。张巍巍大概就属于那种“混亦有道”的混子，学习吊儿郎当，对老师嘻嘻哈哈、没皮没脸，平时在校园里虽然横着走，但绝不没事找事，更不会找那些老实学生的茬，只是真“遇着事儿”了才出手。所以，就算是那些坚决不会与混子为伍的好学生，讲起张巍巍某天在学校厕所里同时叼了四根烟抽、或是某天明目张胆地扛着把小砍刀进了校门，也不会流露出厌憎畏惧之色，反而觉得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就像电影里整天打个没完没了却又挺让人唏嘘的郑伊健或陈小春。
但不管怎样，在麦小新眼里，张巍巍终究还是个混子，干净稳重的许文倩和那人在一起，比穿“莎缇萱琳”还要不搭调。
（不会是真的，就算不喜欢我，也肯定不会喜欢张巍巍。）
（王好那种女生，最喜欢八卦。八卦这种东西，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
（也许，就是某天张巍巍和许文倩搭讪——这个混子——然后被人看见了而已，是这个混子一厢情愿。）
（也许，许文倩还瞪了这混子一眼，并且竖起她那好看的眉毛，训斥了他，把他赶走了，哈！）
又是几天过去，麦小新逐渐又自信起来。
麦小新每天放学就回家，出了家门便上学，除了周末借着补习英语的机会和王慧还有刘磊在外面闹一会儿，多数时间都是在屋里呆着。他不爱接触外面的世界，也不爱偷着打听别人的事——哪怕是他很在意的人。所以，当他在家里对着台灯两眼空空，心里满是安静美好的许文倩时，并不会想到此时此刻许文倩或许会和某个男生出现在公园、旱冰场、烧烤摊前，甚至是歌舞厅中。
但就算他不爱打听，各种各样的消息却是运动着的，或多或少、或早或晚，总是会传到他耳朵里的。
“你不知道她和张巍巍的事啊？”王慧算是男生中嘴巴略碎的，在这天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十分惊讶于麦小新的迟钝和闭塞。
麦小新黑着脸，闷不做声。
“上次你给她买汽水时，我就想，你这不是犯贱吗？都没好意思说你。”
麦小新继续黑着脸不做声。
“有人还看见他俩在学校里‘打啵儿’呢——‘打啵儿’是啥你知道吧？就是……”
“闭嘴吧！”麦小新瞪着王慧，大吼了一声，前面好多骑着车的学生都回过头来看他。
“你这人……”麦小新平时就性格古怪，但没跟王慧和刘磊急过眼，王慧刚张了张口，麦小新就像是烦得不行，狠蹬一脚，独自骑车窜了出去，差点刮到前面的人。
麦小新没有再多骑出两个路口，而是直接回了家，进门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妈做好饭招呼他，他才木然走出来，脑袋埋在饭碗里，只捡饭粒吃，一口菜不夹。他妈才唠叨两句，他就一撂筷子回屋去了。门外的数落声不绝于耳，眼中的泪水也止不住往外滚。
（你怎么能......）
（你怎么就跟他在一块儿了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