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麦小新第一次见到许文倩,是在1999年。
那是个灰蒙蒙的三月天。元宵节已过,虽然听不到鞭炮声响,可在教室里还依稀能闻到窗外透进来的烟火味——这是室中人与外面唯一的联系,窗上的哈气和屋顶点着的日光灯连成了一张明晃晃的大网,罩得人抬不起头来。在这个正月里的早自习上,几乎没有纸笔相触的声音,倒是偶尔能听到一两根无聊的手指在窗上画着,或是抠落了窗玻璃边的干腻子。
早自习快要结束时,班主任王顺领着一个女生进来了。不等班主任开口,麦小新便知道这是又有转校生来插班了。对于麦小新来说,班级里最提神、最有趣的事儿中如果要排出个一二三的话,那么依次应该是班主任训斥某学生(除了自己)、男生或女生之间打架、有转校生来。麦小新猜想其他同学的趣味和自己大抵相仿——至少对于有转校生来这件事——因为在那女生走进门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其他人从书本中骤然抬头的声音,就像一群懒趴趴的小笨狗听见了什么异响,小耳朵“噗”地一声全部立了起来。
“这是许文倩,从四中过来。”班主任王顺温和地介绍道。
麦小新偷眼看去,许文倩被前排同学挡着,只露出上半身:个子不高,体形不算出挑;但那头微微泛着栗色的头发,既不是略显成熟的披肩、也不是呆板的齐耳,而是刚好留到颈根肩头那不上不下的长度,每一根都安静沉稳地伏着、斜着、垂着;皮肤微黄,一字眉,眼睛很大,眼神里既没有羞涩、也没有不安、更没有讨好,只流出自然而然的沉静和笃定;鼻子很秀气,下颌尖尖的,下唇稍稍抿着;身上穿了件黑色的棉外套,很黑很黑,上面没有沾挂头屑或鸭绒毛之类碍眼的东西,在前排一片红黄白绿色女式羽绒服的陪衬下显得尤其突出,也把脖子上围着的那条白色毛线围巾衬得更加纯洁、干净。
麦小新定定地看着。许文倩就一直那样安静地站着,班主任说了很多,但她没有顺着班主任的话做任何反应。
麦小新继续定定地看着。许文倩的眼神一直对着一个方向,但并不呆滞、也不空洞,似乎有自己的专注和秘趣。她的眼神丝毫没有扫过来的意思,但麦小新希望她能允许自己挤进那眼神的边缘。
“以后大家多帮助她。”说完这句客套话,班主任王顺便领许文倩到葛超身边坐下。葛超也是转校生,初一下学期来的,比许文倩早了将近一年,又高又壮,长相老成,却最爱扮丑耍宝,任同学们拿他寻开心。班主任王顺刚出教室,周围几个最能闹的便开始朝葛超挤眉弄眼,发出“哟哟”的声音;更有胆儿大的,居然还哼起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葛超不推不躲,只往书桌上一趴,咧着大嘴朝那些起哄的笑,就好像一只毛乎乎的大傻熊,白捡了好大一筐苞米棒子。
2
“她叫什么倩?”刚一下课,同桌王好便凑过来问麦小新。一股熟悉的牛奶味飘了过来,麦小新避之不及。
“许文倩。”麦小新皱了皱眉,简单咕哝了一句,便转过脸去。他从没问过王好是不是每天早上都喝牛奶,但每次王好和他说话时——特别是在上午——哪怕没有凑得很近,他也能闻到王好的嘴里有很浓的牛奶味。麦小新从小就讨厌牛奶,闻了恶心,喝了便吐,所以捎带着也就不喜欢王好。有时候,教英语的白老师为了增加趣味性、鼓励学生开口说英语,会在课堂上安排情景对话,一般都是坐同桌的两个学生。每次王好跃跃欲试,麦小新都不配合。甚至有一回,王好见他心情还算不错,几乎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能和自己站起来完成一次英语对话,他却瞬间拉下脸来,差点把王好气哭。
一个女生,怎么能有这么难闻的味道呢——许文倩的嘴里一定没有牛奶味,麦小新想。
“徐还是许?”和其他女生相比,王好太不敏感,完全没有察觉到麦小新对她的反感,继续追问。
“许!”麦小新有些不耐烦,头也不抬,只顾往历史课本上绘着的人物头像上画胡子。没画几笔,眼前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葛超傻笑的样子,麦小新便不再画胡子,而是给那头像画了两个乌眼青、一张缺了门牙的嘴、一脑门的胶布绷带,周围画了一圈儿板砖、锤子、斧子、炸弹和大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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