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个大瓜

来简书一年多，每每有朋友好奇问：你这个名字有意思，当初怎么想着起这个名字的呢？一时我有些懵然，竟至于无从作答，只好嘿嘿两声遮掩过去。

其实，当初注册简书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那么随手一拎，于是，捧个大瓜便横空出世矣。那时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2020年初，宅在屋内，闲极无聊，又万分忧心忡忡，忽然心有所动，悲壮之情汹涌澎湃，萌生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气，注册简书，吐出胸中的块垒。不料刚一张嘴，便被噎得翻白眼——锁文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愤愤不平丢弃之，再也懒得搭理这毫无道理的简书了。

时过一年，终心有戚戚焉。打开简书页面，那第一篇就被锁的文章，如一棵柔弱的瓜秧苗，可怜兮兮蜷缩在那儿，半死不活的样子。沉吟良久，又陡重生豪气：干鸟么？起了个俗不可耐但也气势非凡的名字，咱就不信它长不大，结不了大瓜。

于是，捋袖揎拳开干，竟一发不可收拾，洋洋洒洒一路挥汗如雨，精耕细作，竟也瓜秧蓬勃生机盎然，一片葱笼覆荒地矣。虽然还未结什么大瓜，更谈不上捧出大瓜，却也令人期待，令人神往，令人小有陶陶然、醺醺然。

静下心来玩味捧个大瓜这个名字，忽然，自失的感到好笑，又有些狐疑起来。本不相信什么天命，但它却好象无时无刻在冥冥之中黏着你，与你如影相随。看来，我本来命中注定就与西瓜很有缘份的。因为，第一次受伤，也是唯一的一次受伤，竟是与西瓜紧紧相连。

如果说在所有的水果系列中，我最喜爱吃什么瓜果的话，那么，西瓜就是首选。尤其中夏天，能把西瓜当饭吃。夏天闷热，对于饭食无胃口，饿了时，便啃西瓜充饥。不仅把瓜瓤饕餮掉，还将牙齿啃不到的地方，小心用小刀子剥离开来，津津有味吃掉。脆生生的，与瓜瓤相比，别有一番味道。

离家二三里处，有一条小河，河道很宽，但溪流稍窄，常年青水淙淙，两岸河床是一片片公摊的荒地，农人们便在这里开荒种些大豆、青菜和西瓜。

每到夏天，沿河两岸，郁郁青青，河底的流水如一条弯曲的绸带，反射着阳光，闪闪烁烁，在这一派郁绿中飘舞。午后大人睡午觉时，常常与小伙伴们偷偷到小河里洗澡。河水仅齐腰深，澄澈透明，是一种温凉的感觉，在里面扑腾，甚是惬意。

在我们常去洗澡的那段河道里，有一大块西瓜地，初夏时新瓜秧子还没有落苞，一眼望不到边的瓜地像是另一片绿色的湖水，漫无边际地涌向前方。

这块瓜地是相邻一条街道上郑七爷种的。郑七爷人高马大，六十多岁，微胖，长方脸，麻脸浓眉，有一部瘆人的胳腮胡须，乍一看如电影里的土匪。其实他对人很热情的，种瓜也是一把好手，他的瓜个大溜圆，红沙瓤，爽口，汁甜，还易存放，在集市很是抢手。我家就常常在他的摊位上一次就买七八只。我是最喜爱吃这甜到心底的西瓜了。

仰面浮游在晶莹的水面，看着一轮热气腾腾的太阳悠忽游哉地悬在中天之上，闻着一地青藤嫩蕊蒸腾出潮湿的清香，快活得心都要飞起来。其实，更渴望的是盼着这西瓜秧子快快长大，结出甜蜜的大西瓜。那满地的嫩瓜秧子晶莹碧翠，黄黄的碎花像是撒了一地的星星。采蜜的蜂和追逐的蝶在上面飞来飞去。

朦胧中，眼前那些瓜秧上的黄花慢慢变成了个个滚圆的青青的大西瓜，在亮得刺目的太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仿佛看到那翠绿的瓜皮裂开了，现出了红红的瓜瓤，黑亮的瓜子排列其中，咬上一口，红红的瓜汁立时香甜四溢，回味无穷···· ····

很快就到西瓜上市时节了，那也是最开心的时候。吃着郑七爷的瓜，就想着那片碧绿的瓜地，惊叹于当初的小小的瓜秧细碎的黄花竟能变成这样的佳品。

一次，星期天的午后，与几小伙伴又来到河道里洗澡，太阳毒辣辣发着威，空气有些沉闷，但河水清凉，在里面游着并互相撩水打水仗，很快就觉得有些累还有些口渴。于是几个小伙伴一嘀咕，便悄悄葡匐摸向郑钱爷那片瓜地，准备偷几只瓜解渴。

四周很寂静，瓜秧在阳光下萎蔫着，露出一只只滚圆的西瓜。每人摘了一只，可是瓜比较大，搬不动，只好伏在地上慢慢滚动着往河边去。其它几个伙伴显然是老手，他们把瓜往前一推，那瓜便顺着坡道往前迅疾滚，然后他们在地下如侦察兵一般手脚并用追逐西瓜而去。

我却不会这招，只好抱着西瓜慢慢往回爬。手忙脚乱间，忽然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闷响，惊动了郑七爷那条看瓜的大黑狗，旺旺叫着朝我奔来。

我大骇，顾不得西瓜了，也顾不得隐蔽了，立起身子开始狂奔。狗在脚后狂吼，我慌不择路狂奔，被地下的树根绊了一跤，沉重摔在地上，顿时感到左胳膊扎心的疼，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那黑狗围着我前后左右吼着，一时间，哭声吼声混成一片。正热闹间，郑七爷匆匆赶来了，他见我蜷在地上，立即喝退了黑狗，蹲身下来，急忙问道：“小崽子，小崽子，没有摔着吧？”我咧开大嘴，可怜巴巴望着他，说：“胳膊疼。”他立即变了脸色，用手抚着我左臂，又疼得我哀叫一声。他叹了口气，皱着眉说：“胳膊脱臼了。”

“啥叫脱臼？”我忍着疼，惊惶地问。忽然他又笑了起来，说：“没事。没事。一会儿上医院去，看看医生就好了。来，我扶你起来。“然后右手小心抄着我的腰，左手抚着我的胸，右手陡然一用力，就那样直挺挺让他扶立起来。稍弯下腰把我前胸伏在他后背，双手各抱一条腿，往上一耸，就背在身上了。

郑七爷背我往前踽踽走，黑狗前后来回跟着跑。胳膊虽然疼，但伏在他宽厚的背上，觉得安心了许多，同时，也很羞怯，偷人家的瓜，受了伤还让他背，多丢人呀。良久，我嗫嚅道：”七爷，我错了，不该来偷瓜。”

七爷却正色道：“什么叫偷？哪有的事？不就是洗澡口渴了吗？来地里摘个瓜解暑，有啥哩？喂，小崽子，一会儿到医院看胳膊时，就说不小心走路摔的，别讲其它的。”我点点头。七爷又补充一句道：“回到家后，也这样说，记住没？”我用力又点点头。

从医院里出来时，胳膊用白绷带吊在脖子上，也不那么疼了，由郑七爷搀扶着缓缓回到家，母亲慌得迎出来，连连向七爷道谢，又责问在哪儿调皮了搞成这个样子。

郑七爷嗬嗬笑着说：“就是路上小跑着跌倒摔的，正好我卖完瓜收摊时望见，便带小崽子到医院看了下，没有事的，过几天就会好了。”

母亲狐疑看看我，又对七爷灿烂地笑，说着道谢的话，我则默不作声。心里有些发虚，幸亏七爷打掩护，不然的话，让母亲知道真相，别看我受了伤，虽挨不了板子，遭受严厉痛斥是跑不掉的。偷偷洗澡又偷瓜还把自己弄伤，三罪并罚啊。别人家是严父慈母，我家可是严母慈父。一家人，大抵都惧怕母亲。

养伤的这几日，母亲虽然阴沉着脸，但仍然是小心呵护，其间，郑七爷又来了一次，探望病情，还带来了好几只西瓜，并乐呵呵地说待胳膊好利索后，到他瓜地里去帮忙摘瓜，那儿玩着是很有乐趣的。

多年以后，每每看到西瓜，不论是什么季节，眼前都会浮现那一片碧绿的瓜地，弥漫在瓜秧里的清香以及黄黄的碎花，滚圆的西瓜和郑七爷看似吓人实则和蔼可亲的大黑脸。当然，还有那一次，平生唯一的一次扎心的疼。

人们常说，一生中虽然会发生许多事，但只有那在生命中打下深深印迹的，才能让你铭心刻骨。我大概就属于这种情况吧。本来喜爱食瓜，无论什么季节，都会备上几只慢慢吃，而偷瓜又经受如此的惊心动魄，丢了人却又保全了脸面，想忘记却是不能。

故而，在简书注册帐号时，很可能下意识随手甩出"捧个大瓜”，活脱脱显出了一个吃货的嘴脸。朋友们的相问，倒勾起了对于“捧个大瓜”这个名字的玩味和冥思，估计，就是那虽然流逝却牢牢盘踞在心底里的记忆在潜意识中的反射。

不过，也好，在简书这块肥沃的土壤里，或许我也能如郑七爷那样辛苦劳作，种下一片文字的瓜秧，精心伺弄，以后结出一个又一个滚圆香甜的大西瓜，捧给所有喜欢吃瓜的朋友，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