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人性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人性”这个词是很复杂的，复杂到我们谈了很多年的人性，都有可能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人性”，也许是“人的本性”，也可以是“人的特性”。

但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出发，都没有办法解释我们在面对坏人时常说的那句话：“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要讨论这句话，需要先考察什么是人性。

如果是“人的本性”，那人的本性究竟是什么？古代典籍中常常会争论人的本性是善是恶，其实并没有意义。因为善恶是人类聚落发展过程中演化出的一种附加的价值判断，不涉及“本源”。那么随着人的本来面目带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不加修饰的东西，包括：生存的欲望，繁殖的欲望，对人际关系的渴求。这三种东西都是不分善恶的，在不同场景下，可以展现为至善，也可以表现为极恶。当面对大饥荒，人类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长期挨饿却熬过饥荒，这是生存欲望的体现；但如果极端饥饿的条件下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一个人吃掉了另一个人，最终撑过饥荒，这也是生存欲望的体现。两者都是人性。

如果作“人的特性”解，则思路又大不相同。人的特性是什么？一个客观事物的特性，必定是这类事物独具的一种属性。显然，“人的本性”中包括的所有内容都不是人类特有的属性。生存和繁殖的欲望从病毒到猿猴都具备，显然不是我们的“特性”。而对爱的渴望也是许多高级动物具备的特征。比如鲸或大猩猩痛失幼崽或伙伴时也会展现出极度悲痛的情绪。狗失去主人的陪伴也会得抑郁症。

以我目前的理解，“人的特性”，首先是“高级的思维能力”，包括逻辑思考能力，自我觉知能力等。逻辑思维使人可以系统地认识客观世界的规律，不但能解决问题，而且能理解和发明解决问题的方法，进而得出找到各种方法的方法论。而更加神奇的是人的自我觉知能力，人不但可以进行所有这些复杂的思考，还能觉察到自己正在思考这些问题，并进一步觉察到自己是如何思考这些问题，甚至可以主动地用思考来影响或改变自己思考的方式。目前看来，除人之外的最聪明的动物（如鲸类和其他灵长类）也并没有人类这般高度发达的高级思维能力。

至此，“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这句话，似乎变得失去了意义。因为人性，从各种意义上，和善恶没有必然关系。

但实际上，人还有另外一个特性：姑且称它为“高级社会性”。人类具有世界上所有物种中最为复杂的社会关系。当一个群体庞大到一定程度时，自然法则决定该群体的社群规则一定会朝对群体有利的方向发展。在人类这个高度复杂的群体中，就衍生出了道德体系。通常我们认为道德是超越利益的，但道德实际上是根植于群体利益的。如果每个人都遵守道德，群体的利益就能够最大化，但个人的利益，未必能最大化，故而善于谋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的人，道德感通常较低。但较低的道德感有可能导致这些人做出违背群体利益的事，从而让他们受到社会的制裁，这样一来他们反而落入了利益最小化的群体。

不可否认的是，对人类来讲，产生了强大道德体系后，就产生了一种独特的情况，就是人类可能会为了满足道德标准而彻底抛弃个人利益。这是一种高度社会化的产物，因此是“社会性”，这也是一种人性。

结合前文的分析，只有这一种“社会性”才最符合我们平时说的“你到底有没有人性”的语境。所以，当我们在谈论“人性”时，我们通常在谈论的可能是人对于人类复杂社会关系所衍生出的复杂道德体系的遵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