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醒来,我依然是浏览网页。看着看着不知道啥时候又睡着了。睡着了,梦见我回老家了。在柳林车站一下车,我看到我大姨夫了。大姨夫依然在国道边摆书摊,大姨夫依然戴着白色的藤编帽子,大姨夫依然穿着有很多兜的军绿色马甲。大姨夫见到我,依然是咧开没牙的嘴嘿嘿地笑着说:“小霞回来了”。
改革开放以前,大姨住在离我们家十多里远的大山深处。大姨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跟儿子的年龄差距是一代人。
大姨夫喜欢看书,家里有很多书。我最早看的《今古奇观》《隋唐演义》等大部头书都是在大姨家里看的。大姨憨厚老实,不善言辞。大姨夫能说会道,能言善辩,用我妈的话就是“死蛤蟆都能说得尿流”。
我妈一直对我大姨夫“不感冒”,她见不得大姨夫每次到我家一直慢慢跟我爸喝酒聊天。我妈的意思趁着热饭热菜,喝点酒赶紧吃饭。然而每次都是菜凉了热,热了凉,大姨夫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每次都是我妈催了又催,催得急了,大姨夫才显得意犹未尽的样子结束饭局。
我妈私下里老对我说大姨夫年轻的时候对我大姨一点都不好,好吃的好喝的从来没想过我大姨。出去钓到鱼了,家门没进就呼朋唤友地到家里喝酒聊天,到我大姨吃饭的时候就只剩下残汤剩水了。
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们都喜欢到大姨家去。因为大姨住在深山里,平时少有人客,大姨的孩子又少,我们去了,大姨就可着劲地做好吃的给我们吃。我们喜欢吃大姨做的肥而不腻的萝卜炖肉。我们喜欢喝大姨炖的像牛奶一样的鱼汤。我更喜欢吃的则是大姨煮的韧劲中带着香甜的干板栗。
大姨的儿子比我大七岁,他随了大姨,憨厚老实,笨嘴拙舌。人老实又住在深山里,好姑娘谁愿意嫁给他?眼看着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婚事却迟迟落实不了。大姨夫就利用他的语言天赋,到处游走拉关系,终于在改革开放之初把一家人的户口落实到柳林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以后没有住处,大姨一家暂时借住在生产队闲置的房子里。火车站在京广线上,火车汽车四通八达,还有驻军部队,是柳林乡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为了尽快联系人脉,刚到火车站不久的大姨夫毛遂自荐地当上生产队长。他们人一到火车站,房子还没开始盖,就有很多人给我大姨说媳妇,还有姑娘主动联系我表哥,只是我那木纳的表哥太不解风情。
最后经过媒人介绍,表哥跟家住信阳交界的湖北姑娘定下婚事。我那表嫂高挑个,能查言会观色,见啥人说啥话,美中不足的就是半边脸都是黑色的胎记。表嫂曾撇着嘴,鼻子眉毛乱动地对我说:“别看我是半拉脸,你表哥要是不迁到火车站,我还不跟他呢!”
火车站虽然交通便利,由于交通便利带给大姨一家的困扰也来了。以前大姨住在深山里,除了过年或特别的事情,家里很少有客人。住到火车站就不一样了,亲戚们,老邻居们,谁赶个集上个店都喜欢到大姨家坐坐,聊聊天,喝杯水,遇到饭点了再吃个饭。在火车站不比在山里面,处处需要钱,时间长了,大姨家就有了窘境,于是大姨夫就在国道边人口密集的地方摆起书摊贴补家用。
人们都说婆媳是天敌,然而,我大姨夫跟他媳妇却是天敌。因为两个人都强势,都能说会道,平时谁也不服谁,吵起架来更是谁也不让谁。有一次吵急了,我大姨夫脱口说出了:“你这个半拉脸,还怪拐的。“拐”是信阳方言,就是很坏的意思。这下大姨夫算是捅了马蜂窝,老公公跟媳妇两个打起来了,打的那叫惊天动地,打的那叫不可开交。这一下大姨夫跟他媳妇之间的疙瘩结的就更紧了。我妈经常叹息说:你大姨夫说别人说的天花乱坠,临到自己却把家庭关系处理成这个样子。
我最后一次见大姨夫,我儿子十岁了。七十多岁的大姨夫,戴着一顶白色的藤编帽子,穿着一件有很多口袋的军绿色马甲 ,推着一辆加重自行车爬父亲门前的那个陡坡时依然健步如飞。母亲早就不在,大姨也离开人世好几年了。吃饭的时候,依然是我爸陪着大姨夫喝酒,大姨夫却很少喝酒,他只是一脸落寞的不停地跟我们说着话:“只要能动,我的书摊还摆着,不为挣多少钱只为有个事做。我晚上不看书睡不着,只有看书,看着看着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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