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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康权几乎是着了魔，中午放量地喝了一通快酒，下午也没有去上班，躺在家里乱梦一堆地睡觉。五点多他醒来，两眼彤红，头昏脑胀，倒了一杯水喝光了，再倒一杯，直到憋得腹胀。然后躺下再睡，就想起了录像的事，勉强着坐起来，又坐在电脑前充满痛苦，带着神往地看了一遍。
这一回怪了，感觉怎么和上午刚看过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康权有点迷乱起来，用劲回想着点点滴滴的往事。可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年轻过，好象从小就是这么承受着厚重的压力，和老成的僵硬走到今天的。人的理性却告诉他，一切肯定是有过的，是不以人的认识为转移的，只是小时候的自己，结婚没几年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三者的区别究竟有哪些呢？对于人生来说，又是孰轻孰重，哪个时段更有价值呢？一堆错乱的天问，搞得康权有几分神经了。
看看天色向晚，算算时间，康权努力起来想给开始高考冲刺的女儿准备晚饭，身子却软软的，肠胃里一阵阵往上翻涌着呕吐。他站起来，有点飘摇地来到卫生间，对了马桶吐了个一塌糊涂。这一吐，却让康权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忙着把便池清洗干净，开了前后的窗子通风。
妻子陶玉下班回家来，见康权坐在沙发上沉默，问说：“你还不准备晚饭，娃娃一会儿回来，晚自习还不得迟到！”康权强装正常说：“有个非常珍贵的东西，我想等你和女儿回来看了，然后咱们不要在家吃饭了，下一次饭店吧。”陶玉随口说：“又去浪费。”跟着觉出了什么，问说：“什么贵重东西，把你还神秘的？”康权说：“是一件过去了十几年的东西，我们今天给找着了。”陶玉满腹狐疑却没有追问，而是问起了中午喝酒的事，康权说：“孟达从农村带回来半只羊，叫大家去吃肉，顺便又喝了点酒。我早就回来了，睡了一下午。”陶玉就闻到了家里的恶浊之味，恼了表情说：“你是不是又出酒了？真的不知死活了！”康权说：“我没出，可能是这个酒的曲味太浓了。”
夫妻二人话音刚落，女儿回来了，康权把电脑中的碟取出来，往VCD机里一放，昔日的画面便显现在电视里。陶玉先是一愣，然后慢慢坐下，静静地看了起来。
女儿过来扫了一眼，不为所动，催说：“这有啥好看的，一个录像片，现在太容易了。你们还当保贝看。”见父母守着电视不做饭，她急着说：“你们要不做饭，我去学校吃去了。”康权有点恼，说：“你过来，等一会看一看你自己小时候。”女儿这才生出兴趣来，拿起遥控，快速地过着画面，有自己出现才停了下来，看了后惊喜地说：“哇，我小时候原来这么小啊。”陶玉虽然恼了一下表情，但还是把眼睛都贴近到屏幕上了，看着小小的女儿，母性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康权观察着妻子，批评女儿说：“没耐心，就注意自己。你爸你妈一点都不关注。”又说：“你以为自己一生下来就长这么大啊。”陶玉自语说：“那时候，咱们囡囡多亲啊！”女儿不悦地说：“再亲也是过去，再不亲也是现在。”陶玉看着女儿说：“看见了吧，现在都长丑了，让人都不想亲了。”女儿说：“不想亲算了。”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康权安慰妻子说：“看来，没有经历过过去的人，是不知道记忆的珍贵。算了，咱们还是下去吃饭，晚上我跟你看。”陶玉说：“你领娃下去吧，我想先看了再下去。”康权说：“好吧，你一会儿下来。”
领了女儿，坐在楼下路边一家规模中等的饭店里，康权自己不舒服，却慷慨地说：“囡囡，你想吃啥自己点吧。要好的。”女儿早抢了菜谱过去，一出口自然是百吃不厌的大盘鱼香肉丝。
等菜的中间，女儿评论说：“爸，我刚才看见那录像里，全都是你们一帮酒鬼朋友。原来在我们那么小的时候，你们就开始在一块了。”康权纠正说：“娃娃家说话没大没小。这几位叔叔大爷跟爸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要不是让一件事给干扰了，我们就拜了干弟兄了。”女儿嘴一扁，不屑地说：“是不是对一个土堆堆磕个头就算的那种啊？”别说，女儿一语中的，康权只好认真说：“结拜贵在心灵，磕头发誓只是个形式。当然了，形式也是很重要的。”女儿说：“你们现在天天在一起，为啥不重新拜呢？”这又是个问题，康权只好偷换概念说：“现在不用拜就是好弟兄了。”
父女俩在饭店里，等到上了菜，等不见陶玉下来。女儿嚷嚷要迟到了，先行吃过走了。康权没有胃口，最后叫了服务员打包，把剩下的饭菜带回家里。陶玉还在电脑前专注着，只是把几处有着自己和女儿的画面，歪着头反来复去的看，眼里噙着水银一样的泪花。
康权上前，把电视轻轻的关掉了，陶玉固有着恣势，僵硬了一会儿才转身坐直了，用手擦了一把眼角，仿佛还没有从镜头的回味中醒过来，只是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原来是那么年轻啊。”康权在茶几上打开了带回的饭菜，说：“先吃饭吧。现在你也很年轻的。”陶玉回到了现实，说：“你好好骗我，现在我头发都快掉光了，脸上到处都有了褶子，年轻啥啊。”康权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观点，今天中午我们看了，他们都说数你的变化小了。”陶玉怀疑地说：“真的？你肯定又骗我呢。”康权平静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陶玉说：“那你把咱们卫生间墙上的那面小镜子拿过来，我照照看。”康权照做了。
陶玉对着镜子，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脸庞，半天说：“我的脸型小，不显老，其实还是老了。你看，原来头发那么浓，现在剩这一把就能握住了。还有，我的脸原来真跟个鸭蛋一样，现在两腮也开始下垂了。还有，我的眼皮那时候多么单薄透明，显得人多么机灵，现在也变厚了。还有这两片下眼袋。”说着，她把镜子拿开了，盯了康权看了一会儿，深情地说：“正是你的变化不大。”康权说：“我也老了，时间不可能绕过任何人的。”陶玉说：“你就是不老吗！我好象觉得从咱们结婚那时开始，你一直就是这么个样子。看来，你妈生下你就老了，活到老了你还小呢。”一句机巧的话，让夫妻二人都高兴起来。
一直到晚上睡在床上，陶玉还念念不忘录像中的影像，自怨自艾说：“人不老才怪呢！这么多年，为了你们一老一小，我把心都操碎了。”康权不吱声，只是把妻了往紧了搂了搂。陶玉半天之后，又说：“你以后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要不然再过十几年，我就真老成个朽老太太了。到时，看你怎么好往出领。”康权“嗯”了一声。又过了半天，陶玉说：“康权，你怕不怕老？我是真的好害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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