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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三位母亲

我的三位母亲

作者: 岁月偶拾杨新华 | 来源:发表于2018-05-09 06:35 被阅读0次

    我有三位母亲,她们分别是生母、继母、婆母。我一直都有一个心愿,想提笔写下三位母亲生平的点滴。但提笔几次都因怯于自己文笔欠缺,心里纠结着就放弃了。放弃了又感到特有愧于母亲,母亲在艰难的岁月里用柔弱的臂膀,为儿女撑起一片爱的天空,长年默默付出。她们离世后所留下的勤劳纯朴,慈爱辛苦,坚强伟大的传统美德,使我每每想起倍加敬崇怀念。母亲节到了,这是一个机会,我终于提起笔,恭恭敬敬地写出:"我的三位母亲"。这简单的只言片语  或许就是对她们最好的追思、怀念和至高奠祭。

    先说我的生母,生母貌丑但有一个好听名字苗凤莲。说丑是因为生母生下不久外婆离世,因家穷苦,她的哥嫂终日为生活奔波劳碌,没有人顾得上这个嗷嗷待哺的女婴,整天把她放在一个用麦草编织的垫子上,想起来了给她喂一口饭,想不起来就饿着躺着,直到嘴巴睡歪,也算她小命不该早绝,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听母亲说她长到十四岁到地里放牛还光着上身,没有衣服穿。她的一个近门三嫂可怜心疼母亲,就手把手教她纺线织布,并给母亲缝制了裤褂。母亲后来的超人的纺织技术就来自于这位让她感念一生的恩人。

    母亲二十️多岁时,可能因亲事和哥嫂闹翻被赶出家门。母亲从社旗流浪到邓县花园街余姓木匠铺,被女主人余奶奶收留,随后便搓合给当时当学徒工我的父亲为妻。谁知母亲因极执拗个性导致夫妻不合,在生下我两岁时父母的婚姻走到了尽头。离婚后,母亲带着我在邓县城内摆个糖果瓜籽小摊勉强过活,维持不下去时,就带着我在城周边村庄里讨饭。只要有口饭吃娘俩就不会饿死,母亲就怕我生病,一生病母亲就哭哭啼啼找到父亲单位的同事,央求给我父亲捎个信,父亲总是背着继母悄悄送几个钱。这样也不是长法,母亲就想带我离开邓县到社旗娘家寻求活路。多年未回娘家理应气派乘车荣归故里吧!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母亲哪里能弄到车费呢?只能背上个包袱拉着我沿路乞讨,夜晚投宿在有婆婆的好心人家。母亲总是主动表明自己能干活,会纺线织布缝衣做鞋,工钱分文不要只求有碗饭吃。遇到有活的人家娘俩能安生住个十天半月。母亲纺线织布最为得手,一天能纺半斤棉花,且纺的线条细匀干净,织出的布细密的平展,还能拼织出好几种图案的棉布,如粗细搭配蓝白相间的漂亮床单,(至今我还珍藏着母亲精心制作的床单。)颇有古时黄道婆的聪慧能干劲儿,让村里的妇女们称赞不已。这家活干完再转向另一家,一个村庄能住数月都歇不住手。就这样母亲回家的路一再延长,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终于有一天走回到娘家。

    舅母已去逝,只有苍老的舅舅,还是穷的叮珰响,根本照顾不了我娘俩。舅舅叹着气找生产队长解决安顿" 老姑娘"。在生产队仓屋旁边的一 个窄窄的、且墙体上开裂一条大缝隙的存麦草小屋内居住了下来。至今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天母亲外出挖野菜天黑了也没见回来,饿得走不动的我坐在没有门的过道里等母亲,幼小的我竟然:头枕着一泡猪屎睡着了。母亲直到天快亮才挎着半筐野菜回来。原来她迷路了,母亲迷信地说她碰上鬼打墙了,迷惑的人是走不出来的,可能是这个鬼善心未泯,知道母女可怜放了一马吧。当邻人听说我在过道里睡了一夜时,都惊呆了说多悬呀, 隔墙邻居家的一头猪昨晚被狼叼走了!要不是那头猪或许叼走的就是我这个苦命的小女孩。

      为了生活生存下去,有人介绍母亲改嫁给一位在湖北种瓜的男人,刚开始那个男人对我娘俩也还行,母亲跟着他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我在大片碧绿的瓜地里玩耍。谁知好景不长,一天夜里睡梦中的我突然被一阵打骂声惊醒,只见那个男人用手抓着的母亲头发厉声喝斥,母亲哭叫着挣脱往门口逃,那个人又抓起一个凳子劈面朝母亲脸上砸来,母亲躲避不及两颗门牙被砸掉血流满面。母亲跪地哀求,放我娘俩一条生路。母亲连夜收拾了随身衣物带着我悲凄惶惶的离开了那个男人的屋子。我只记得当晚有点凉风,天上有一弯不甚明亮的月光,四周昏暗寂静,我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身上瑟瑟发抖。母亲一路抽泣着,来到一个麦场里,场边几个麦秸垛还有一座瓦房屋,屋内传出打呼噜的声音,母亲抖抖地拍打着门哭着求告:"开开门儿,行行好,让我娘俩进去暖和一会儿……"屋内的人可能被母亲怪怪的哭喊吓着了,呼噜立刻打住了,半天没有动静。母亲只好拉着我转向一个半人多高的麦秸垛,先把我举上去,然后母亲爬上去把仅有的一件薄棉袄盖在我身上,她用力扒些麦秸盖在身上。 

    命运的恶魔逼得母亲无路可走,该往哪里去?该往往那里走?哪里才是我们的家?天无绝人之路,母亲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带我回唐河奶奶家,尽管在我三岁时母亲曾带我回老家,被奶奶无情的赶走过。但这是生存下去的最好办法,况且我也到了上学读书的年龄,居无定所的母亲是无力供我上学的。唐河老家路途迢迢,母亲又使出外讨饭绝招,帮人干活巧要饭,沿途乞讨️。这次辗转乞讨正逢我们国家三年自然灾害,要饭越来越难,不说被狗咬被人赶的辛酸,人们普遍缺吃的。有一天在一个村庄竟然没讨到一口饭,幸亏有一家给了我们半块薯面窝头,母亲舍不得吃一口,用手掰 着让我吃。   

    好不容易回到老家,奶奶没给母亲好脸色,只扔出一句话:孙女给我留下,你愿上哪儿还上哪儿!母亲又一次被奶奶赶走。母亲人走了,但思念女儿的心留在了家里,隔一段时间母亲就偷偷回来看我,不时送件衣服或鞋子。但幼时的我过怕了跟母亲讨饭的日子,不理解母亲还怨恨母亲,躲着不见。一次她到学校里看我,班主任吴老师派学生来喊我,那个学生告诉我快跑,你要饭吃妈要来领你走了!我听这话抱着书包从学校后门一口气跑回三里外的奶奶家。后来吴老师含着泪批评了我,吴老师叹息的一句话,世上只有瓜连籽,没有籽连瓜的话至今还响在耳边。现在想想自己太愧对母亲,追悔莫及!

    母亲的流浪在我上高中时彻底结束。奶奶已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母亲纯朴善良,根本不计较奶奶对她的态度,扑下身子尽心尽力伺候奶奶,严寒的冬天奶奶屎尿弄脏了棉裤被褥,母亲敲开池塘里冰块洗净衣被。一次母亲为奶奶刷洗尿罐,一时找不到刷子,竟然用手在罐内搅动,这一幕让上工的四叔父看见,感动感叹了多年。母亲孝爱奶奶赢得了伯叔和邻居们赞评,母亲病逝埋葬时,三叔四叔执意让离过婚的母亲埋在奶奶的脚前,不当孤魂野鬼。  下葬时来了三四十个邻居为母亲送行。可怜一生的母亲最后终于挣回了自己的尊严和体面,安心地长眠在她永久的家里,再也不用去流浪担惊受怕了。( 未完待续)

    接下来再说说我的继母。继母有一个大气的名字一一郭丙秀,听生母说她和我父亲离婚不久,继母就嫁过来了。结婚当天,母亲也随着看热闹的邻人扒着窗户看新人,当她看到年轻端庄的继母时,竟然在新房外哭着跑开了。这是母亲割舍不下那份没有爱的夫妻情分,抑或是一种追悔、失落吧?母亲告诉我,继母也是苦命人,她原是一个军官太太,前夫早逝,给她留下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     

    那时母亲和继母同住在花园街(建设街)。虽时常碰见,但互不交往。后来街道居委会组织开办扫盲识字班,母亲和继母还同在一个班学习。大人不搭话,阻止不了孩子之间的交往。 继母带来的男孩和我同岁,每当她们上课时,我俩就在教室后边玩耍,班上的叔叔阿姨都笑着说,看这俩小孩,和尚不亲帽亲。继母也挺喜欢我,有时候下课了,她还会把我带到家里,洗净手脸,梳好小辫,再送到班上。继母看到我娘俩生活艰难,就私下央人找到母亲,说要接我回到父亲身边,她愿意养我。但有一个要求,以后不能来认女儿,同意就立个字据,母亲拒绝了继母。在建筑公司工作的三叔也找到我母亲,说给母亲一千元钱作为她养育我的补偿。母亲对三叔说,一千元钱不会问我喊个妈,钱花一张少一张,女儿养大了会喊我一声妈。即此,母亲带着我开始了乞讨, 直到送我回奶奶家。

    回老家的第二年,伯父第一次带我回邓县去看几年没见的父亲。那天父亲下班回来,把怯生生的我揽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任泪水涌出眼眶滑落地上,伯父陪着父亲唏嘘不已。年幼的我根本理解不了当年父亲的心情,只感到陌生、害怕。第二次是四叔带我来邓县,是想把我留在父亲身边的。他把想法告诉了邻居曾叔,曾叔劝他说,最好不要把小女留在这,还是带回老家吧。俗话说"皮里儿生皮里儿热,皮里儿不生冷似铁。"这里已有四个男孩,她这个花妈(继母)就是亲也顾不过来呀! 曾叔一席委婉的劝说打消了四叔留我在邓的想法。

    升入初中后的一个暑假,四叔带我又一次来到邓县,这次是特地来看父亲的。当时邓县正在筹建大型军工企业一一星光机械厂,县建筑公司承担了这个工程。父亲负责其中一个工地的管理工作,在一次施工中,为保证工程质量,他亲自到现场查看把关,因脚下不慎踩空,一头从楼上栽下来,当即人事不省,头部严重受伤,鲜血把身上的棉祆都浸透了。在县医院住了好长时间,命虽保住了,但摔伤的大脑还是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一犯病就裂开嘴无声傻笑,直笑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出还是停不住。每当这时,继母总是无奈地看着他呜呜哭,说:"看看你傻笑成啥样子了,这个家以后靠谁呀 ……"

    暑假结束,临走前继母领着我到大十字街服装店,做了一套半衣服,一件黄底黑格子翻领上衣,一条藏青色裤子,外加一件杏黄碎花衬衫。四叔知道了埋怨继母不该花这些钱。继母说,妮子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我做的衣服,现在上中学了该好好打扮一下,省得外人笑话。那些衣服的款式、色泽让生活在农村的我幸福楞查了好几年。

    现在想想,当时靠继母一个人支撑的家,四个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父亲伤病要调理,经济又那么拮据,再挤出钱给我做衣服,该是多么的不容易!

    那年月,多亏继母持家有方,吃穿用度,精打细算,一分钱掰做两半用,才保证了家的正常运转,保证了父亲的基本调养。记得每天做午饭,继母都要在锅里打两个鸡蛋端给父亲吃。这不多的鸡蛋,除父亲外,家人很少享用。对这样悉心照顾家人,又关心前女儿的继母,你能说她"皮儿里不生冷似铁"吗?

    高中毕业了,伯父叔父都劝我回到父亲那里去,到城里能寻求个好前程。一九七四年夏天,我一人回到父亲的家。由于父亲长年工伤休息,微薄的工资根本养不了七口之家。大弟初中毕业就在街道谋了一份修自行车的工作补贴家用,剩下的三个弟弟都在上学。继母为了我有份工作,也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不断带着我找街道居委会主任,恳求恢复我的原城市户口,并安排工作。

    余闲时我跟着继母去大东关疏菜队拣拾菜农丢弃的苤蓝叶子,回来后煮熟晒干。继母做宽面叶时,把擀好的圆面叶一片一片撕下来丢在滚开的锅里,然后再倒入已炒好的苤蓝叶子,吃到嘴里柔韧绵厚有嚼头。为了改善生活,继母不时外出打短工挣个十块八块的。有时工钱没有及时领到,她就让我去领取。记得上县社那次讨要最费劲,连跑了三、四趟,当我把42.8元递到继母手里时,她高兴地夸我会办事。

    一次街道居委会一个阿姨找到继母,想让我帮忙填写发放的城镇居民粮本,我去填写了一天,阿姨来家时直夸我写得快写得好,说这闺女在家闲着,还不如先到学校当代课老师。继母就又忙着打听哪个学校需要代课老师。终于传来消息,城区一小学校音乐老师休产假需要代课教师。继母鼓励我去找许子厚校长试试。校长同意了,从没教过学的我幸亏识谱,第二天就给学生上起了音乐课。

    那时当代课教师一个月工资是25块,我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先给继母扯了一块布料,余下的一分不剩也全交给了继母。可继母想让我找三叔再要点生活费,三叔不同意,为此和继母关系也紧张起来,没办法我只好跟着三叔生活。因为是代课,工作还是毫无着落。这时恰逢父亲和三叔都快到退休年龄,按政策工人退休其子女是可以接班的。但面临的实际情况是,两个弟弟也都辍学在家,等着接父亲和三叔的班。三叔和我父母商量,两个弟弟都是城市户口,安排是早晚的事,女儿从农村回来的,只有接班才有出路。可继母不同意我接班,说如果我接班,她读书太少的小儿子会失去机会。

    那天晚上,我和闺蜜回父亲家,想再说说接班之事。刚进门坐下,继母沉着脸说:"你回来干啥?"我没敢吭声,这时父亲突然大声说:"那妮子还不快走!"我一听顿时蒙了,哭着说:"爹你也要赶我走?这不是我的家吗?"闺蜜赶快拉我走。走到大门口,还没跨过门槛,继母就要关门,当时我也不知哪儿来的理智,忍着悲伤回过头冲着她说:"妈,这是我的家,以后我还会回来,回来还喊你妈,你答应不答应?!"继母嘴里咕哝着就退了回去。和继母闹僵了,接班的事情也就没有了下文。这也让我真切的感受到继母"皮儿里不生冷似铁"啊!

    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师范,成了一名正式人民教师,工作生活稳定,和继母的关系也慢慢好转。我常想,如果继母当年同意我接班当工人,或许我的人生将会是另外一种状态。我应该感恩引领我走上教育工作的继母,感谢她的那次"冷似铁"的无情一逼,把我逼上了高考这趟列车。没有继母这无情一逼,就没有今天幸福的我,可以说是继母成就了我的职业人生,升华了我的生命价值。

    最后谈谈婆母王守珍。婆婆是一个地道的农民,说话掷地有声,办事雷厉风行。性格要强、坚强、刚强。年轻时个子高挑,面容清秀,媒人没少登门提亲。但婆婆最终把婚姻的绣球投给了我的公公樊益三,公公一表人才,还会木匠手艺。公公的二哥樊仁华在郭滩街上,开着一家中西医内外科齐全的私家医院,享誉乡邻,生意红火。

    郭滩是个水陆码头重镇,一条水势浩荡的唐河紧贴着郭滩街由北向南汇入汉江。从古到今,水陆商贾云集。隔天一集市的郭滩衔,车船如梭,生意兴隆。水给这里人们送来丰厚的馈赠,但也给人们带来过灭顶之灾。婆母嫁到樊家,也过了几年较好的生活。但好景不长,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先后经历的三次大洪水,加上家中其它变故,让婆婆的后来大半生陷入穷困潦倒,倍受艰辛的窘迫境地。

    一九五五年夏季郭滩街连降几天大暴雨,唐河水位暴涨,河水像发怒的狮子呼啸着翻越堤坝冲入镇内,婆母一家六口人所住的三间房舍迎街中心,正好首当其冲,瞬间被洪水冲走。幸亏全家人躲在邻居较高的宅院上,躲过了一劫。水消退后,在废墟中扒拣了一些树枝棍棒,破麻袋席片,搭起了一间简易房子暂且栖身。一场洪水使家一无所有,陷入困境。为养活家人,公公辞去镇上集体企业工作,只身去湖北枣阳,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开医院的二伯父樊仁华也因行医向病人传播基督福音,被诬为反革命抓入监狱判刑十五年,医院就此解体。失去依靠,婆婆只好带着四个儿女,一路讨饭到湖北枣阳和公公团聚,第二年婆婆又生下一个儿子。这时正逢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河南是重灾区,饿死人的事时有耳闻。生活的重负、生存的煎熬竟然剌激了公公,他突然变得嗜酒如命,不近情理,不可理喻,只顾自己不顾妻儿老小,夫妻之间吵骂不断,并终生难以和谐融合。

    勉强捱过五年光景,一九六二年婆母带着全家回到了郭滩街。一家七口无处藏身,只好住在街戏院大门的内侧。为了能有个房子住,婆婆忙完地里的活,还要到荒边地挖土脱坯。这是个男人都吃不消的重体力活,婆婆带着几个稍大点的孩子硬是脱出了够盖两间房的土坯。在亲邻的帮助下盖好了两小间草房。有房居住可该过安稳的日子了,谁知老天不随人愿,一九六五年夏季又一场大洪水,再次冲走了娘几个千辛万苦盖起的两间草房!

    婆婆带着一家老小又一次住进街戏院里。后又借住在戏院后边的一间草屋内。在这草屋内婆母又生下第六个孩子,清苦的日子又添了一张吃饭的嘴,无疑是雪上加霜,邻居劝婆母,把这个孩子送给他的一个不会生养的亲戚。人家来家抱孩子时好意拿出二百元钱要婆婆收下。婆婆看到钱竟然流泪了,说:"钱你收回。我虽然很穷,但我不会卖儿卖女。这个孩子说啥我也不往外送了!"

    随后,她就又带孩子们开始第二次建房脱坯。不光脱土坯,还要脱砖坯,一块砖坯能卖一分半,一块土坯能卖五、六分钱。脱好的土砖坯要晒干晾透,天气晴还好办,最怕夜晚突然落雨。一下雨,雨点就是命令,一家老小得连夜把几百、甚至上千块土砖坯收起垛好。如果遇上夜里推磨磨面,全家人都累得沉睡不醒误了收拾土砖坯,几百块土砖坯就会被雨水淋成泥沱沱,几天的辛苦就白费了。砖坯一块几斤重,土坯一块有二十多斤,搬起来特费力,这样紧张的抢搬抢垛竟然让不到二十岁的大儿子累得胃出血,这让婆婆最为痛心愧疚。经历了两年的艰难折腾,两间新草房终于在老宅上又重新站立。此后不久,婆婆又咬牙东凑西借抓来了一百多元钱,带大儿子到唐河县医院做了胃大部切除手术。

    为了一家人生存生活,婆婆不断寻找着吃饭门路。先后干起了榨油条、卖"黑"馍、掐草帽辫、脱砖坯甚至烧窑等活计。榨油条卖黑馍是属于投机倒把,随时都有可能被收缴。她顾不了这些。先想办法弄麦子磨面,磨面得有驴,生产队四百多口人只有一头驴,根本轮不上。就是轮上也不敢公开磨面。婆婆只好带孩子们在夜里偷偷推磨。面磨好了,婆婆还要连夜发好一大盆面。提面是榨油条的关键,需要花费很大气力。每次提完面,婆婆总是累得瘫坐地上起不来。

    卖油条一个集市能赚十来块钱,先留出买麦子的钱,余下的再去买点红薯干凑和着野菜,一家人能吃两天饱饭。后来又改卖锅贴馍,被称为卖"黑"馍。馍都是在半夜三四点钟后偷偷炕好蒸熟,装在篮子下边,上边盖上布和几把青菜。集市上来时,酷似地下党对接头暗号,佯装卖菜挨到买饭的顾客身旁附耳悄问,"吃馍不?篮子里有焦香的锅贴。"如果卖馍一不小心被收缴,一家人立马就得饿肚子。婆婆的大女儿回忆说:"有一次,家里断顿了,妈带着我和妹妹弟弟去郭滩西边社岗村要饭,我记得妈看着弟弟哭,我和妹妹去要来饭给弟弟吃。""馍卖不成了,下庙(外婆家)大表哥给了2块钱,让我买麦秸掐辫子卖。每次买回一元钱的麦桔杆,妈带着我和妹妹三人一起掐辫子,每人一天一夜得掐够一个草帽的辫子,妈再把辫子缝成草帽,第二天逢集三个草帽能卖一块五毛钱。这点钱能买十斤红薯干,和着从地里或街上拣的烂菜叶煮饭,或者是买点黑豆(当时是喂牲口的饲料)掺和红薯干磨成面,一家人才能维持生活。记得有一次妈让我去买麦秸,结果我不小心把买麦秸的一块钱掉了,妈气的哭着追着打我,说我把钱弄掉了一家人明天吃啥子?从明天起你别上学了去街上扫柴火、捡瓜子!"

    一九六九年婆婆的第七个孩子也是最小的女儿降临人世。我丈夫告诉我,婆婆生小妹当天,已是十六七岁的他坐在外边哭泣,因为家里已经断顿。当天他跑到十二里路外的舅家背回来十几斤麦子,和哥哥赶忙推磨把麦子磨碎,给母亲搅了一碗碎麦粒糊糊喝。

    贫困和饥饿一直如影随形,天灾人祸又接踵而来。正在监狱服刑的二伯父不仅诛连他的家人,还祸及婆婆这几个上学的孩子们。上初中的孩子被校方通知不得参加中招考试,不能升入高中学习。回乡,村里招工、征兵更与他们无缘,升学无望就业不成,加上贫困,看不到希望的孩子们有的干脆不上学,有的小学没念完就退学了。

    一九七五年八月,河南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再次袭击郭难。 五至七日,雷声滚滚,在半天空中打转,天像蒙上了一层黑布,几步之外看不见人影。倾盆而下的暴雨不歇气地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拦河堤坝决口,整个街镇淹没在洪水之中,大地一片汪洋。人们坐在房脊上、大树上,心惊胆颤地眼看着浑浊的急流在脚下翻滚。婆婆亲手搭建的两间土坯房第三次土崩瓦解。街戏院成了婆婆和乡邻们紧急避难场所。幸亏灾前上级有通知,人们都做了一定准备。飞机空投食物衣物,抗洪救灾自救互救。婆婆带着全家人一个不少的又躲过一劫,顽强的活了下来!据史料记载 :河南七五年特大洪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受灾面积最大,死亡人数最多的大水灾,是水利工作最惨痛的教训。

    刚强的婆婆习惯了灾难的折磨蹂躏,再苦再累再难总是一人扛着,从不向亲戚张嘴求助,甚至硬着心肠十年不登娘家门。她经常对儿女们说,人穷志不能短,要活的有骨气。但是娘家老母亲一直心系着倔强闺女,两个哥嫂一天也没忘记苦命的妹妹及一群可怜的孩子们。每逢揭不开锅时,总是及时送粮送物接济她们。还年年把婆婆纺的棉线拿回去添些线织成布匹送回来保证孩子们衣能蔽体。第三次洪灾后建房,全家老少齐上阵脱砖坯烧窑,又是娘家哥嫂鼎力相助,凑齐了建房的全部木料,在新宅地上保证了三间瓦房的顺利竣工。

    婆婆辛劳一生,从没停止过一天劳动,七、八十岁干不动农活时,她在郭滩街上又开了个小代销点,并且还先后带大了孙女和外孙女。平时儿女们孝敬给她的钱,她都舍不得花挤攒下来留给较困难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另外早年家境稍好时,凭借街上的有利条件,婆婆先后又让内侄和侄儿跟着她在郭滩街上学,两个侄儿后来都学有所成。

    二零零七年,婆婆积劳成疾,患了重病。弥留之际,要强的婆婆却做了一个违心的决定:为了子孙后代,为了老樊家面子,收回多年来要求的死后坚决不和公公合葬的遗言,并且告诉我们,死后不要为她置办老衣,她早已为自己剪裁缝制好从里到外的下葬衣物。更值得一提的是,婆婆这一辈的樊家所有老人去逝时,樊姓晚辈从没聚齐过,婆婆去逝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侄子侄女都赶回来为她送行。樊姓十兄弟、四姐妹第一次在郭滩聚齐。加上前来吊唁的乡邻和亲朋好友,葬礼场面很是壮观。一段时间内,穷里出名的樊家四老太太成了郭滩街众口相传的一段佳话。辛劳一生的婆婆走的竟是这样从容、安心、体面、骄傲。

    "无依无傍我自强,这一身傲骨敲起来铮铮的响。"这句话是婆婆一生的真实写照。也是我对我的三位母亲挺直脊梁、自强不息,辛劳、伟大一生的最高敬意的颁奖辞。

    母亲,您们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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